无题八十九
(2021-02-10 00:29:01)
标签:
杂谈 |
分类: 杂谈 |
无题八十九
荷尔德林的“诗意地栖居”中的“诗意”不是所谓的幻想或主体化人的情绪的抒发,不是说人居在山水之中看烂漫花开的诗意,不是文人矫情的抒怀,也不是远离喧嚣的清静之享用。
荷尔德林大量的诗中显现的不是主体化的人文吁求,而是一次次的呼唤和通达,在荷尔德林的这种呼唤和通达中,他清楚地将他自己放在了一个被唤醒的位置上,由于被唤醒,他行走在大地上不断地向神倾诉,或者他通达神的声音而将这些声音付诸文本。
在荷尔德林诗中,神是希腊意义上的神。在海德格尔看来,希腊意义上的神在人脱离神的怀抱而走向前台后,这样的神就背身而去了,人失去了安全性的护佑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着强化人主体性的大戏,人文主义,人道主义诸如此类的主张将人的主体性不断强化,强化的结果是人将一切进行现象表述,一切都成为人主体的对象。
人对神的背离过程可以这样理解,先是将让予者的神虚无化,以形而上学的方式确立人作为主体的地位,此时,神背身而去了,人走到了前台上进行表演。基督教在欧洲大陆的切入,将让予者希腊诸神置换成了与最高理念相统一的上帝,上帝统领一切,上帝是最高精神理念的象征,上帝也是道德的掌控者和裁判者,上帝也是所有人的精神依怙。如此,人成了上帝的仆人,成了上帝的归顺者,也成了最高理念的仆人和归顺者,与此同时失去了人的主体性。上帝是唯一的主体者。漫长的中世纪终于被人的主体性觉醒而终结,人从上帝那时将人的权利夺了过来,人文主义,人道主义等都是人争夺和确立自身权利的运动。但是十九世纪的德国诗人荷尔德林看到人的主体性不断被强化的危机,回到希腊顺着神迹向神而去才是人应有的命运,此命运的幽暗性在于荷尔德林时代正是形而上学大踏步向前迈进的时代,荷尔德林对人的命运的吁求被遮蔽了。
“如果生活纯属劳累,
人还能举目仰望说:
我也甘于存在吗?是的!
只要善良,这种纯真,尚与人心同在,
人就不无欣喜
以神性来度量自身。
神莫测而不可知吗?
神如苍天昭然显明吗?
我宁愿信奉后者。
神本是人的尺度。
充满劳绩,但人诗意地,
栖居在这片大地上。我要说
星光璀璨的夜之阴影
也难与人的纯洁相匹敌。
人是神性的形象。
大地上
有没有尺度?
绝对没有”。
在这首诗中,栖居显然不是平常的居住或者安居,它在关涉人的存在问题,由此,诗意也关涉到怎样栖居的问题,也就是如何存在的问题。谈到存在问题就要涉及到它被要求的所来之处,海德格尔将这种所来之处归结到语言上。海德格尔多次思语言,它与人的存在有关,作为倾听者的人,语言是让予倾听者的,语言召唤着倾听者。在天地人神之四维中,人领受的是语言,人是语言的通过者。而在人成为制作者后,语言成为了印刷出来的符号,成为了陈述对象的工具,那么,在这里关涉到的是语言首先是让予,语言让予,同时,领受者能够倾听召唤而领受,这个时候的语言才是真正的语言,它显现了存在作为深幽的人的本质的基本状态:人是领受者,是有待于召唤者,是道说者。
从人领受的语言中必然要关涉到思与诗(当动词用)的同源性,思与诗在本质是有区分,它们同源但各自成为自己。海德格尔在这里谈区分意在表明基于存在的个体,它们的路径与生成都是独特的,各自显现。说同源但本质有区分是为了同一,是区分中的同一。如此,就与形而上学所谓的无区分的同一区别了开来。
在这篇只有一万多字的文本中,所思的内容是极其宝贵的。诗意地栖居,诗意就是作诗,作诗就是采取尺度,在地上的人是没有尺度的,人没有尺度指的是人没有存在意义上的尺度,存在的尺度在神那里,必须采取神的尺度来作诗。作诗,在海氏看来是以神的尺度来衡量人的本质,即存在。人不是主体性的人,人是天地人神四维中的一维,而在这四维中,神是划界者。在这里,神也不是那个可视的、具体化的神。神在敞开中隐没,在显现中收拢,天空的无边的幽蓝,敞开又隐没,人在这个维度中以神的尺度来达到自己的本质。在这里,海氏所思的神幽远于更加荒古的时间中的神,按照惯性的思维,按照价值性的思维是没有办法理解这样的神的。按照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海氏所思之神就成了对象化的、人神对立的神,是庙里那种神,是上帝、玉皇大帝,是有着巨大威力的那种神。如果将海氏所思的神认为是茫茫天空的话仍不准确。海氏有一句,“只有一个神能救我们”,这句话显现了海氏所思的神既可以理解又无法言说的状态,同时,它又明确地说出了人类在形而上学巨大车轮的裹挟中的唯一转机,这个转机是面向神的尺度而度量自己。度量自己就是以神性来显现人的存在,即人的本质。
因此,作诗就是筑造,就是达及存在,如此,栖居才能发生。诗意地栖居是指达及人的存在,或者是有待召唤而被让予在神的尺度中,在这个尺度中,人得以安全。而非诗意就是过度地人为化,制作、复制、控制对象性的物,人就无法诗意,也就是无法在天地人神四维中被划界,被安顿。人能够被安顿的前提是人切近存在,如果不是这样,人就一直流浪下去。
自亚里斯多德以来,欧洲形而上学已经延续了两千多年,在其成为推动力的全球化将形而上学推向了地球上每一个角落,欧洲的历史是一部打开的形而上学历史,近代以来全世界的历史也是形而上学的历史,作为哲学,它终结了,但作为制作世界的惯性力量,它仍滚滚向前。在此历史巅峰时期,滚滚世界中几乎所有人并不知道此中险恶,海氏以深沉之思寻求历史转机,这是千年意义的转机,也可能是人类最后的一次机会。
那么,海德格尔切近荷尔德林也说明思与诗的同源性,在此同源而有区分的两个人中,时间跨度是一百多年,一百多年间,形而上学创造了辉煌的世界,但在荷尔德林的时代,它已经露出的走向终结的端倪,诗人直觉性地意识到主体强化后的人的世界将会面临什么危险,此危险在一百多年后表现得更加突出。“人的存在被遗忘了”,人最大的危险不是核武器,不是地球变暧,也不是其他形形色色威胁人处境的什么东西,而是人的存在被遗忘,被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