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怀念罗杰·伊伯特,我们在亲历什么
(2013-04-12 14:23:41)罗杰·伊伯特,我们这个时代最著名的影评人,4月4日罹患前列腺癌去世于芝加哥,享年70岁。4月2日,罗杰·伊伯特在博客上发表的最后一篇文章里这样写道:“回想起来,感谢各位陪我走过这一趟旅程,我们以后在电影里还会相见。美国总统奥巴马如此评价这位影评人“罗杰可以引领我们感受电影的魔力,他走了之后,看电影都会感觉不一样了。”在南京的中国影评人magasa,如是说:“我们阅读罗杰·伊伯特,并非仅仅是在阅读罗杰·伊伯特,我们同时也是在阅读一份跨越近半个世纪,直面当代电影巨大变化的文化史档案。”罗杰的影评,深入浅出,打碎学院派写作的桎梏又提升影迷的欲望投射的品质认同。
作为在乡村长大的70后,最初看的多是香港电影,没能赶上由盗版碟上的“thumb
经由引进版《在黑暗中醒来》(上海译文出版社)及《伟大的电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两本“皇皇巨著”始得以最精华的方式管窥罗杰影评,是以,怀念罗杰,于笔者这种无法用英文阅读的人而言,相信如同万千门外汉一般,乃是另一度的文化启蒙,对于作为影评人的罗杰·伊伯特,重新认识,甚或由零开始体认,而另一厢,如前述引文所言,亦是对伊伯特所处时代的重新确认,确认其评论生涯的轨迹,同时亦是在寻找电影发展史的社会文化脉络之多元可能性。通过罗杰的看和说,我们也能切入那些过往和现实交叉的经验和判断中。
1942年出生的罗杰在今日看来声名显赫,甚至“对我们这一代美国人来说,罗杰就代表着电影”
罗杰曾指出他最喜欢的电影是《公民凯恩》,他最喜欢男演员是罗伯特·米彻姆,女演员是英格丽·褒曼。罗杰强调他通常很讨厌“前十名”的榜单,但是由于他参加了2002年《视与听》杂志的投票,他透露了他心中的十佳电影(字母排序):《阿奎尔,上帝的愤怒》、《现代启示录》、《公民凯恩》、《十诫》、《甜蜜的生活》、《将军号》、《愤怒的公牛》、《2001太空漫游》、《东京物语》和《迷魂记》。
确如其言,由经典影片如《圣女贞德》或《将军号》评论到最近世的《逃离德黑兰》评论,罗杰的影评无论身处何等时代,其基本的论述内核几乎不曾改变,即绝无充满能所指迷宫的理论话语,所在多见皆是平直易懂、直接沟通报纸、电视或网络受众的通俗言语,且引用其发表于2012年10月10日评价《逃离德黑兰》中的语句:“影片展现了罕见的编排技艺。用追车和枪战生产一部惊悚片容易,拿捏节奏并让观众信服这场极易被人戳穿的骗局的成功实施,却难上加难”。一针见血的程度,恐非长篇大论的语言迷宫可比。而在1977年3月15日发表的评价罗伯特·奥特曼《七女性》时,罗杰使用了“一次隐蔽的性恐惧”来概括影片的核心,同样言简意赅。
语言上的通俗并未妨碍罗杰天马行空地挥发思想,他的影评固然存在大篇幅的在今日看来省事省力的所谓“剧情复述”成分,但其笔锋所转到之处,往往是对影片背景或艺术创造的蹊径议题,这在保持四十余年持续不断发稿量的罗杰·伊伯特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而经过其整理后发表的《伟大的电影》系列更成为后世影评人的教科书,以其中论《将军号》(1926)作例剧情复述,导演背景,关于火车的能指含义及关于1926年这一声片/默片的微妙竞合时代的体认,皆是一般口水影评所难以企及的,呈示出其丰厚的社会文化积淀却不囿于学术话语的风格。
自然,在今日,以罗杰的“大拇指”作标识,评判影片优劣的标准似乎被这位被称为“罗马皇帝”式的影评手所固化。这一标识最早来自其与另一位影评人奇恩·西斯科尔联袂主持的大受欢迎电视影评节目《西斯克尔和伊伯特电影评论》,在这一节目中首创的“拇指向上—必看/拇指向下—不用看”的评价模式,到后来成为其行文中的一部分,甚至成为他注册的商标,变成了罗杰·伊伯特的“作者”特质。这固然是作为一位实力派(姑且用这个词来形容)影评人的成功,亦是其在电视全面兴盛的1970年代中后期,在大众传播媒介利用上的一次巨大胜利,由是,才有了以“家传户晓”面貌存在的罗杰,某种程度上,“第一影评人”不完全是影评的胜利,亦是传播高地的成功占领。这种状况在世纪末网络时代再度上演,伊伯特开设博客,写在网络上的文字,其数量与质量,同样是旁人难以企及的,勤奋程度之高,于患癌症之后依旧笔耕不辍,直至癌症复发前的2013年3月27日写下最后一篇影评,并表示依旧希望“回顾我想回顾的电影”。而他在《芝加哥太阳报》的《伟大的电影》系列专栏,正是此种一生迷影的真实写照。
报纸、电视、网络,在三个不同的时间节点,构造了罗杰·伊伯特为大众熟悉并形成文化现象的职业生涯,同时,亦对电影本身在穿越数十年甚至百年岁月的历程作了浓缩与映照。报纸兴盛的时代,构造出基于“新好莱坞”的锐气锋芒,而电视时代,则将罗杰推向了大众舞台,到今日,电影本身被埋没在铺天盖地的资讯中,罗杰于英特网成为了一则传奇。那些阅读、观看的经验,包括而今对他的怀念,本身皆是这一过程的产物。当然,与千万空具现象而失却了内核的电影及电影评论相比,罗杰的高质量影评经由一个传媒全盛且空前泛化的时代留存下来,变成了活的历史,这比怀念罗杰作为一个影评人或全媒体跨界的符号本身,更具意义。若无他活过的岁月,便没有罗杰·伊伯特这一存在脑海,进而形诸阅读经验,再进而变成观影至迷影的获知捷径或曰间接经验。如是来说,罗杰·伊伯特是幸运的,而众声喧哗的当下时代,亦同样记认着他的文字与思考,不过却难以脱颖而出,纯粹的影评写作者也是举步维艰。(发于《博客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