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读土耳其(上)
(2012-05-09 00: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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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读土耳其(上)
解玺璋
收拾行李的时候,我把帕慕克的小说《纯真博物馆》放进背包里。其实,当我决定和家人一起去土耳其旅行的时候,我对这个国家的了解仅此而已。我希望帕慕克的书能作为向导,带我走进神奇的土耳其。
飞机降落在伊斯坦布尔机场,来接我们的导游是个土耳其姑娘,她让我们叫她格娜。通常人们说到旅游,爱用“上车睡觉,下车看庙”来形容,我们这一行也未能免俗。一路上,庙是看了不少,而且是“洋庙”,但上车睡觉这一条,却基本上被颠覆了。格娜是个很健谈的姑娘,她很会利用乘车的时间,向我们介绍土耳其。她曾在北京待过五年,汉语说得很地道,有人羡慕得不得了,认为她的普通话比一般南方人说得还标准。坐在车上,听她侃侃而谈,对我来说,还真是一种享受。
格娜没有学过导游专业,她是学国际政治的,硕士论文是关于全球化背景下跨国公司道德操守的研究。最初,她有过毕业后去做外交官的打算,但对政治了解得越多,越觉得政治可恶,越希望远离政治。她选择做导游,就是看中了这个行业有很多机会接触各种各样的人,可以和他们沟通、交流,使土耳其的文化能为更多的人所了解。所以,她总是很主动地向我们介绍土耳其的政治、文化、历史、宗教,她多次讲到一个名叫“凯末尔”的人,讲他如何以改革创新的精神缔造了土耳其共和国,把土耳其带上了民主化、现代化之路,她说,为了感谢他的不朽功绩,全体公民送给他一个姓,即“阿塔图尔克”,意思是“土耳其人的父亲”。她讲的时候是颇带感情的,眼睛看上去有一点红,我因此对朋友感慨了一番:“能够充满感情地讲述他们的开国领袖,是很令人羡慕的。”
这样一来,我的土耳其之旅就变成了路上听讲(当然是边走边讲),晚上读书的“走读”。我不仅读了《纯真博物馆》,还读了这位作者的另一部小说《白色城堡》。白天上路后,我还常常把晚间读书遇到的问题拿出来向她请教,她总是抱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态度,每个问题都能滔滔不绝地讲上十几分钟或几十分钟。同车游客被她讲得进入了梦乡,她便自嘲式地说:“你们听累了,我也说累了,咱们都歇一会儿。”土耳其的领土横跨欧亚大陆,亚洲部分占97%,而欧洲部分只有3%,但格娜喜欢称自己是欧洲人。她对欧盟一直不肯接纳土耳其有点耿耿于怀,“他们年年都来考察,总能找到拒绝你的理由”,她说,“欧盟成了一块诱饵,多年来一直‘钓’着土耳其”。但她承认,加入欧盟对土耳其来说毕竟利大于弊,有助于促进和推动土耳其走向现代化。
我不知道格娜的这些想法在土耳其民众中,特别是年轻人中能占有多大的比重,不过,这种纠结于两种文化之间的内心冲突,我们并不陌生。帕慕克的《纯真博物馆》固然不在处理两种文化之间的关系上用力,但其作品中的人物,在生活中却很难不表现出对本土文化和外来文化的态度。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时的土耳其人,至少作者刻意描写的上流社会的人们,都对欧式文化表现出艳羡的态度,他们的订婚礼一定要用法国葡萄酒才够档次,有面子,尽管这种酒大部分都是走私进来的,在黑市上花高价才能买到;而正式结婚,他们则更愿意选择去欧洲旅行。但在故事中,土耳其民族文化传统的势力还很强大,这主要表现在中老年人的行为逻辑以及整体社会舆论中,他们对凯末尔和芙颂这对恋人形成了一种压力,而这对恋人也并非完全脱胎换骨,仍不可避免地保留着与生俱来的文化胎记。这或许可以看作是生活在两种文化之间的人们的固有心态,无论是土耳其人还是中国人,都是很难逃脱的。
时过境迁,2012年春节,当我们踏上土耳其的国土,漫步在伊斯坦布尔被细雨浸润着的街头时,那种期待和想像中的异域风情似乎已经不多了,全球化的浪潮以现代化的名义荡涤着一切残存的本土文化痕迹,迫使它们变成了遗产或遗迹,以供旅游者瞻仰。不知道这是不是所有国别或族别文化的宿命,总之,我在乘船穿越博斯普鲁斯海峡时看到,两岸被它所分割的亚洲和欧洲,其城市景观已没有明显的差别。格娜为此常常流露出一点不平,她有时会略显无奈地说,文化的传播,其背后一定伴随着强大的政治、经济,甚至军事力量作为支撑。我很想问她是不是读过萨义德的《东方学》,又担心会把车上更多的游客带入梦乡,也就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