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青年能否给戏剧带来新的活力
(2008-09-15 23:4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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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青年能否给戏剧带来新的活力
解玺璋
北京青年戏剧节 9月10日在蜂巢剧场高调开幕。所谓高调,不单是请了孟京辉这样的青年戏剧前辈做艺术总监,也不单是集中推出了十几位青年戏剧导演的作品,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所表达的这一代人的戏剧理想、他们的主张和追求。
青年一直是戏剧中最活跃、最具有革命性的力量。他们总是不满足于现有的一切,他们总是把现有的一切视为束缚自己创造力的牢笼,他们总是在自己的创造中用一种新的方式观察、认识这个世界,并表达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新的看法。这种离经叛道的艺术冲动我们在孟京辉和牟森等人的经历中看到过,也在张广天的戏剧中看到过。我们习惯于把他们的戏剧叫作实验戏剧或先锋戏剧,其特点就是,否定现有戏剧定义,突破现有演出模式,让正统戏剧摇头叹气,如坐针毡。孟京辉已经功成名就,他的戏剧正在蜕化为一种新的教条、新的模式,正在走向自己的反面。但他曾经说过:“实验戏剧的创作需要突破的力量、革命的勇气、自信的幽默和持续不断的能力,除了实验是一种理想和活力以外,它还是一种摆脱平庸、向往自由、急流勇进、刻意求新的状态。”在这一点上,我们看到了上一代与这一代的薪火传承。他们对戏剧的理解也许有区别,但我更看重这种精神上的一致性。
这一届青年戏剧节将要上演的剧目包括《西游记》、《东游记》、《秃头歌女》、《作品3号:牺牲》、《采访记》、《1857白房间》、《电之驿站》、《十二个人拼出来的》、《8008》、《浮生六记》、《在变老之前远去》共11部作品。这些作品还在陆续上演之中,我只能根据已经看过的作品,谈一些自己的感受,以及由此触发的一些想法。说起来,近几年的青年戏剧看得也不少,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对于戏剧的炽热的感情,对于戏剧所面临的内外交困的局面的思考,对于戏剧表现的新的可能性的探索,对于戏剧所能承担以及所应承担的认知,对于戏剧如何迎接市场挑战的设想,他们将这一切以戏剧的形式呈现于舞台上的时候,我有时感到吃惊,无所适从,有时也为他们的种种离经叛道感到欣喜,为他们的真诚和“书生意气”感到备受鼓舞。《东游记》的导演兼编剧赵淼,今年春天做了一部《达人未爱狂想曲》,我曾经看过。该剧的有趣之处,是演员的表演,几乎全用身体语言传情达意,表现人的喜、怒、哀、乐,推进戏剧情节的发展,看上去十分独特。此外,该剧还让所有的演员(一共七个)分别充当各种道具,或电梯,或汽车,或花草,或树木,举凡戏剧情境中所需要的道具,几乎都由这些演员扮演。有时他们还要装扮成各种动物。他们发出各种模拟的声音,使所装扮的对象,更具有一种逼真的效果。他们的动作是写实的,也是夸张的,但夸张又不脱离生活的基础,观众一看就知道演员在表现什么,就能理解他们的意图,并有所反应。演员与观众现场互动的关系就这样建立起来。这种表现方式,一定程度上使得戏剧的观赏变得更直接,也更简单、省力。如果说语言的接受还需要一定文化准备的话,那么,接受形体动作只需要生活经验的积累。实际上,在很多时候,语言必须结合于动作才是可以理解的。这种对于动作性的刻意发挥,在某种意义上,更像是回到了戏剧的原生态,回到了戏剧的本质。
这种对于戏剧舞台表现空间的开拓,是当下青年戏剧的特点之一。青年人总是对新的事物表现出可贵的敏感,他们愿意为此而付出自己的热情和勇气。赵淼这次所推出的《东游记》,还是延续了他对“形体戏剧”的思考和探索,他说,我们一直在寻找属于“诗意的身体”的智慧,寻找我们自己的表达方法,寻找用身体表现生命的诗意。这种诗意藏身于何处呢?他用呈现于舞台的戏剧揭示了这种诗意的存在,美的存在。他相信,坚持创造舞台上空的空间,让演员的表演发挥到极致;在幽默与想象力的翅膀下,让舞台活跃甚至疯狂起来;让张扬的戏剧形式拥有一种内敛的力量,从而让心声充满对生命的悲悯和哀婉,“这一切就创造了诗意,身体的诗意,生命的诗意”!对于传统的戏剧观众来说,他们的探索可能还不太容易被接受,但他们赢得了青年观众的喜爱和信任。这比什么都重要。传统观众或许只意味着戏剧的过去,而青年观众却意味着戏剧的未来。
这届戏剧节的口号是:“戏剧革命像爱情一样来到你身边。”宣传画和标语就悬挂在剧场最显眼的地方。在我看来,这真是一个充满了想象力的口号。事实上,革命和爱情都同样需要激情和献身精神,都是充满了美好和浪漫的诗意情怀的。它们同样都属于青年。如果青年人像追求爱情一样追求戏剧革命,那将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情景啊!这里既有严肃的、执著于艺术的探索,也洋溢着这个时代特有的游戏精神,二者是融为一体的。这在我们看过的作品中有很鲜明的体现。开幕式的上演剧目《西游记》,有些观众会认为是一出闹剧。它的舞台表现的确很奇特,粗糙、混乱、无所顾忌,全不管戏剧的特征和要求,只是一味地放纵自己。但从演出的实际效果来看,观众的反应是兴奋的、快乐的。在这一时刻,不仅演员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整个剧场也为观众创造出一种回到儿时梦想世界的途径。我们和演员一起重新变成了小孩子。这种游戏精神很难说不是戏剧本性的表现方式之一,或者说,正是戏剧本性最朴素、最直接的表现。
有人说,这一代青年是单纯的、快乐的,在他们的记忆中很少有肮脏的、丑恶的、阴暗的东西。这究竟是好是坏,是祸是福,现在还很难说。但从他们对童年记忆的描述中确实体现了这样一种特点。这种记忆充满了快乐,甚至痛苦的记忆也用了快乐的方式来表现,这不是因为他们达观,而是他们的记忆中删除了历史和社会这两个维度与自身的联系,变成了一种单纯的游戏和盲目的快乐。这在目前小剧场上演的一些青年戏剧作品中有很突出的表现。不是游戏精神不好,而是说,这种游戏精神是有深刻内涵的;它或者采取了轻松、幽默的表现形式,但它并不空洞,并非华而不实;它的轻松、幽默之中带着人性的关怀,社会的关怀。这或者正是孟京辉式青年戏剧能够修成正果的秘密,也是一些青年导演所追求的。在这里,我们看到了青年戏剧发展的两端,既有令人忧虑之处,也充满了期待和希望。
在我看来,《秃头歌女》就是这样一部真正体现了游戏精神的作品。尤奈斯库的《秃头歌女》是荒诞派戏剧的开山之作,从头至尾都是荒谬的“戏弄”。周申和刘露的重演版,在主题上延续了原作的精神,却又充分表达了他们对于当下中国社会现实的思考,带有鲜明的时代及文化色彩。中产阶级在中国还属于“新生事物”,被很多人寄予着希望,以为中国社会未来的进步和发展,还有赖于这个社会阶层的完善和成熟。但是,敏感的年轻戏剧人已经敏锐地触摸到了这个社会阶层的某些问题,他们的庸俗、无聊,以及对于自己的中产阶级生活洋洋得意、沾沾自喜的满足感,都在人性上给我们敲了警钟。正如他们自己所说的,他们是用了“戏谑的口吻”,而探讨的却是“沉重的主题”。他们将自己的思考呈现于舞台,让我们看到了在物质生活获得满足之后,人的精神空虚和贫乏的可怕,而更可怕的是人们虚伪地沉浸在幸福之中的那种状态和感觉。
这届戏剧节还在进行当中,陆续上演的作品,还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期待和希望。我们更愿意看到,在话剧新的百年开始的时候,青年们的努力一定会给中国戏剧注入新鲜活泼的生气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