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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醋比天堂更重要
我承认这因女人而感发的题目有噱头之嫌:据说,女人原本是天堂的天使,为了与男人相爱才甘愿堕入凡尘,而堕入凡尘的女人无论于实于虚,就没有不曾吃醋的。
落笔之前,我以见面,电话,MSN,E-mail及QQ等各种生动活泼的形式,对不下三打女友做了“你爱吃醋吗”的抽样调查(当然后面须得及时补充一句“我指的是真醋哈”,否则人家还以为我有窥私癖),结果除了一位“以前不爱,后来因为大家都说醋能美容才开始吃,谁知一发不可收拾”的——出于工科毕业生的严谨,我又分别在地铁站和一间五星饭店分别逮住十数名年龄不等,样貌及口音各异的女性,以同样问题分别探询,虽然被54%的女人以为我有病,31%认为我是醋厂推销员,还有15%以为我是算命的,但经我热情洋溢,耐心周到的解释后,基本上还是给出了虽然态度各异,然而众口一词的答案:爱呀爱呀!其中67%的女士更是爱到“基本吃什么都要加一勺”——显然女人天生爱吃醋。至于《红楼梦》“探宝钗黛玉半含酸”中的“酸文假醋”,有宁可饮“鸩”自尽,也不允丈夫娶妾的唐初重臣房玄龄夫人作底——当然谢天谢地,每一位开国皇帝都还有几分智商和雅趣,李世民赐出的所谓“鸩”原是一壶老醋——根本勿须疑心女人之于醋的拳拳深情。
但女人究竟为什么那样爱吃醋呢?我不是医师,不知道女性的生理结构与醋有着什么一拍即合,暗渡陈仓而难以言表的勾连,就我个人来说,是因为既然烟与酒,这些释放人类可疑情绪的秘密通道或者不是不能走,而是日久天长,那里已给一干臭男人搞得跟国内的火车站似的,长年飘着一股子由大肠深处嗝出的发酵气;吃辣过敏;每回一块接一块无可停顿地几乎是在生吞那只融在口,不融在手,茫茫人世,纵然狭小轻浮,然而仿佛惟一港湾的暖玉温香巧克力,只觉腰腹部正一拃拃飞速茁壮外,又总疑心那宁静而坚忍的土坷拉色,正一点点地力透细胞壁,真皮层……深刻地镌制在我的皮肤上——除了吃醋,还有什么得以抒发我在外奔波整日,即使屏紧呼吸,仍躲不开,拂不掉的丝丝蛛网,朵朵尘埃?
当然除了白醋或醋精,米醋,老醋,玫瑰醋等多半也都是土坷拉色,然而我总觉得它之所以如此守拙,是为着不惮下作,涓涓流过我渴望着刚艳一击的寡淡味蕾,因为空气污染与喋喋不休而几乎总是干涩的喉咙,因为塞了太多垃圾食品而亟需清理的食道,布满团团白色脂肪的血管壁……它使我越来越陷入麻木的神经倏然一凛,那久违的耳聪目明,居然连暗恋这等无聊闲差都乐此不疲的劲头仿佛又回来了,或者最重要的是,周边无限的拥嚷喧嚣仿佛都正渐渐远去,横七竖八跌滚着无数尘粒的昏黄光柱里,我是这个世界的女王——哪怕只是一霎。我一个卖文为生的朋友说她想自杀,因为:“开始的时候,我趴在路边花坛上便文思如泉涌,后来我必须独自静静坐在电脑前面,再后来我需要开着音乐增加灵感,再再后来我又添了喝咖啡的毛病……现在,一口气半瓶子红酒也无助于我的闭门造车了。”我建议她不要这么想不开,与其半瓶子红酒,不如试试半瓶子醋,结果她十分开心地打来电话说,除了牙酸点儿,香醋委实拯救了她的人生。
我之所以没有对“酸文假醋”这回事进行调查,是因为“人人都有自己肮脏的小秘密(美国热门肥皂剧《绝望主妇》开始语)”,即使连“第7任男友肚子左下3寸有个疤”都迫不及待告知你的闺蜜,也不一定会说她“醋劲大发”的情境,无他,其状太过惨烈尔,仿佛好容易东搏西杀多年敛就的堂皇行头一夕尽失,你甚至顾不得大庭广众衣不蔽体的羞耻,只觉五脏六腑有什么正敌机般嗡嗡哑哑捭阖纵横,恣意践踏粉齑着你忽然毫无庇护的脆弱家园,纵然那家园贫瘠稀薄,哪里堪称什么资产,但是,那是你全部的身家,性命乃至尊严……
真不知数千年来,三从四德五纲六常七出下的女人是怎么熬过来的,或者只得默默吞吃《红楼梦》王道士开的疗妒汤:“用极好的秋梨一个,二钱冰糖,一钱陈皮,水三碗,梨熟为度,每日清早吃这么一个梨,吃来吃去就好了。”——“吃过一百岁,人横竖是要死的,死了还妒什么!”有时候想想,其实所谓上帝造人,其实跟炒一盘菜没什么区别:他搁了点盐,搁了点糖,又搁了点胡椒,然后尝了尝,琢磨了一下,诡笑着,不由分说呲啦倒进一大勺醋,登时只觉气冲霄汉,星光四射,满天生香,至于锅里的菜是否酸得或翻白抽搐或抡胳膊蹬腿儿或缩成一团,哪里又在上天诸神的眼中心底。
看开了,现代女子多半也就不吃醋了,再有莫名干醋泼墨似的溅来,躲不过,索性就笑吟吟迎上去。女友Yoyo说上个礼拜,她和一帮女友泡吧,刚进门就看见一帮七倒八歪男人堆儿里,她老公正腿上坐着个下一代。彼时彼刻,半间酒吧气氛凝重,男人们故作不紧张,女人们故作很同情。 Yoyo年纪虽然早已是两个十三余,但一路向着老公走过去的时候仍不失娉娉袅袅。说时迟那时快,但见Yoyo一个鹞子翻身——已笑盈盈地坐在老公另一条腿上,满场肃然顿时哗然。奇怪,除了Yoyo,男男女女居然都没来由地微微红了脸——Yoyo笑起来,微微红了眼,摊摊手向我道:“你说这连醋都不吃了,我们还有啥可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