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和小呆的导师、师兄等人一起吃饭，是儒雅的先生，教文学概论和古代文论，后来带着小呆研究王国维和康德的若干异同，他的学问，一向令我崇敬。

一起吃饭是因为要送行，先生要去哈佛做访问学者，历时一年。

席间送先生一套我写的书，送的时候很忐忑——如果不是先生执意要一套去看，我一定不会送的。

因为在有文化的人面前，我总是很自卑。

可是先生说，想看看80年代的孩子们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假使我能代表80年代的孩子，这是让我受宠若惊的事。

 

先生的儿子是个读小学的男孩子，十分十分瘦、十分十分可爱。

最喜欢的是，这个小男孩出口成章，说话好像大人一样。

当我们鼓励他考北大的时候，他忧伤地说：你们这么说，会让我的心理受到损伤。

我们这些所谓的大人哈哈大笑，觉得这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先生说：将来你们有孩子了，不要把孩子当成小孩子，要平等地和他交谈，不仅不必把词汇转换成孩子式的话语，甚至连精神都可以平等沟通。

我们点头，记住了。

是这个可爱的男孩子，第一次打消了年轻的我们对于养育一个孩子的恐惧。

 

今天一早先生打电话来，说看了我的书，一定要谈谈感想。

这是个22分59秒的电话，我会永远记得他说过的话，虽然我没有告诉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可是心里是这么想的。

不说，不过是因为不需要。

有时候，直观的表达显得过于矫情。

 

先生说：我很惊讶，因为我们的姑娘写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不颓废，很真诚。

先生讲起那个叫《金蔷薇》的故事，年迈的老人为了安慰一个哭泣的小女孩，答应给她做一支金蔷薇。为了实现这个诺言，他每天去首饰作坊扫地，一点点筛出金屑，用近乎一生的时间收集金子，终于在很多年后打造出一朵金蔷薇。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女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已经看不到这支金蔷薇的动人之处了。可是，老人安静死去之后，这支金蔷薇却成为了美的象征。

先生说，写文章的人，就是要从尘土中筛去微尘，然后把它们聚拢来，凝聚成金。

因为是金子，所以可以散发光芒。

先生说：我最喜欢的，是你文章里的那些思考，我希望你能不断思考，并且把思考的结果与大家分享。

他还说：哪怕是给小孩子写东西，假使这种思考能对他们的人生有所帮助，也是好事。

然后他说：只有至真至善的心灵，才能写出至纯至美的文章。

这个，我也记住了。

 

我很庆幸，我能认识小呆，并通过小呆，认识先生。

做先生的学生真是幸福的事情，因为他是我们理想中的那种老师：有好的学问，好的人品，就连教育方法都坚持平等自由，无论何时何地，给予我们充分的话语权。

关于前途的选择，他说：我曾经告诉过你们家小呆，去更广阔的天地，积累更多的素材，丰富自己的心灵，锻炼自己的才干。

他甚至从来没有说，自己的弟子该走怎样的路，必须走怎样的路，甚至从来没有认定我们只能走怎样的路。

他说：无论走怎样的道路，只要在学习、积累，就一定有不同的但巨大的收获。

 

先生说：你不是个美女型作家，因为“美女型作家”主要指用身体写作的美女+作家，她们更加感性，强调感官感受的细微变化；你适合做一个“学者型作家”，更大气地思考，把你学了这么多年的理论运用到思考和创作的过程中去，你有你的风格，也有你的优势。

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先生真的会读我的书，并且读得这样仔细。

先生说的，很多是我们一直在想，但未曾总结的。

 

其实，我也曾经困惑，不知道该走怎样的路，要写怎样的文章。

市场上繁花似锦，各式各样的图书琳琅满目。我晕眩，是因为我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在所有红透半边天里的儿童文学作家里，没有哪个人，和我有类似的风格。

然而现在我知道了，个性的，就是自己的，而自己的，未必就是不好的。

自信，是对文字本身的尊重。

 

先生是谦和的先生，他很真诚地说：昨天晚上，是我这段日子以来最快乐的时光。因为能和自己的弟子坐在一起交流，并且弟子们在各自的领域也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尤其是弟子们都有了各自的幸福家庭，他们找到的女孩子也都在各自的领域里做得很好。和这么多优秀的年轻人坐在一起，这是一个老师最幸福的时刻。

然后他大笑：虽然我不是你导师，可是我把你当作我学生啦！

我深深感动。

我心里在想：老师，虽然我没有读您的研究生，可是我很庆幸我能认识您。

 

先生开始做城市环境美学的研究，恰恰和我研究生时代的课题颇为接近。

只可惜，我离开了这个领域，但是好在，学习是恒久的。

 

遇见一个好老师，是一辈子的幸福。

我很幸福，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