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初恋。当时,它留给我的只是一些书信。后来这些信成了我的一笔财富,我总是记着这些信,就像是记着自己的一份耻辱。那就好像是一双蔑视的眼睛,时时刻刻提醒着我的奋斗心,靠着这些信的督促,我在自己选定的道路上加快了脚步。
我觉得自己已被污染,不配得到她的爱。这样的爱是痛苦的,因为我总是想到自己的肮脏。
离开松山之后,我们就分手了。我回到自己的县城,她则到一所中学里继续读高中,在两年的时间里,我给那所中学里写了几十封信,她的回信比我少,却每一封都很长。她密密麻麻的七、八页纸,有时甚至十多页。我读完那些信后,常常要深深地呼吸几次,心还不能平静下来。我总是要在自己冷静下来之后才给她回信,我的信写的很温柔。我像一个真正的兄长,在每个字里都浸泡了自己的关怀,却生怕自己的爱心会惊扰了她。后来她参加了高考,在高考那天,我正在拒马河畔出差。那天我走到一所中学的门口,问了一个学生考题的难易程度,然后我便沿着拒马河奔跑起来,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拒马河畔的风掠过我脸颊的感觉,那时我的脸好烫好烫。
过了几个月,就传来她考上大学的消息,恰好也是那所师范大学。我依然给那所大学写信,那此被称为“情书”的东西至今仍在我的箱子里。而我们的关系却始终没有突破那种近似友情的范围。她很快就在学校里有了男朋友,不过和我的通信也没有中断。过了好长时间,我才知道她的那位男朋友原来是一个很一般的人,他们相处的并不好。
她至今还没有结婚,她说她已经累了,已经不会去爱。她跟我在松山上结识的那个女孩子,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现在每当我想起她来时,总是想到她在松山时的样子,甚至有时会把她的样子忘记,只有那些信依然在箱子里压着。
和我的爱人认识时,我已经离开了县城。因为在一个城市里居住,使我们的爱情不再需要依赖书信来表达,于是这就成了一个遗憾:我们没有一封“情书”。
婚后,有一次我到外地出差,在旅馆里我想给她写一封信,一封可以称得上是“情书”的信,可是我发现我写不出来了,写那样的话,总是使我感到做作,有些不好意思。
她肯定知道我爱她,甚至我到旅馆要做些什么她也能想象到。她知道我怎么行事,怎么为人,晚上睡觉怎么打呼噜,白天走路怎么东张西望。那我还该告诉她些什么呢?如果我的心灵已经读遍了她的一切,我的身体肌肤已经被她的意识完全包容,那我该怎么给她写一封长信,告诉她我身上哪怕一点新鲜的东西呢?我不能回答我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于是信终于就没有写成。
我是多么怀念能写出“情书”的那个年代啊!我又把以前写过的那些信翻出来,一封一封地重读着。我发现我读到的完全是自己,至于那些收信的人却是那么虚幻。翻阅那本《情书大全》,我发现那些动人的“情书”,都是写在双方不了解之时。回想起我写那些信时的情景,也不过是一个盲目的恋人。我一点儿也不了解我给写信的那些女孩子,无论是那个卖西瓜的女孩子,还是松山上的中学生,我都不了解。我只是在给我想象中的人写信,向她倾诉,想让她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