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怎能舍得（二）

                             7 如水在我的博客内所写留言之一
　　我本身是异性恋者，但我老公是gay。因为这个原因，我认识了张老师。我非常尊重他。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献身于这个不被多数人所理解的事业。我们的社会应该是民主和谐的社会，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的权利。张老师所崇尚的事业，不但把普天下的同性爱者从黑暗的阴影里拉到明媚的阳光下，让他们也堂堂正正地享受到阳光的温暖，也把许许多多像我这样无辜的受害者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我本身是医务人员。同性爱这种情况无论是先天还是后天造成的（我相信是先天因素多），但我认为他们也同样有爱和被爱的权利。那些思想偏激的人们从来没有看到或是亲历这种痛苦，所以说起话来轻飘飘的。当我老公的事情被我完全知晓后，他也曾痛苦不堪，甚至不止一次想到自杀，这其中一方面是对我的内疚，更多的是对自己的不认可。在那段痛苦的岁月里，我强忍自己的痛楚一直陪伴着他，带他上网去看张老师的文章，并和张老师亲自交流，让老公从内心感觉到自己并不是孤独的，只要有人类就会有这种情况，他和我们一样也是正常人。虽然我们现在分居几年后马上要办理离婚手续，但我从没埋怨过他。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这个崇尚共性的社会，千千万万个像我这样的人成了无辜的受害者。
    因为家庭的原因，我能够看到周围有很多这样的家庭，无一例外，所有这种家庭都是貌合神离的状态，有的已经或是正在解体，更多的是默默地痛苦的承受。我想不明白，难道说为了所谓的世俗观念，那些和我老公一样的人还有像我这样的无辜者就必须得在婚姻里默默忍受痛苦和压抑吗？
　　这些人除了性取向的不同，他们也和我们一样在努力地工作着。那些标榜自己的人，你能知道在你的周围有多少这样的人呢？
    我真诚的期待着有一天，李银河和张北川老师的愿望能够实现，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爱着，所有的人都能够堂堂正正的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享受到阳光的温暖。
    我知道这样一条道路崎岖不平，在短期内不被世人所理解，因此我更尊重那些在这条路上艰难执着的攀越的独行者。
　　说明：如水在我的博客内所写的三篇留言及附件，具体时间与她的第五封信时间相近，故排于此处。
                               8 如水在我的博客内所写留言之二
　　数年前，当我清楚意识到我的婚姻问题时，我是那样痛苦，感觉心被撕成了碎片，被沉入了万丈深渊。我曾经那样爱着他。为了和他在一起，我甚至一度背叛了自己的家庭。当时张教授就劝我离婚，说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然而这在当时，我和他是根本无法接受的。我当然知道，在一起生活十几年了，他对我没有男女间的爱情，但还是有着浓浓的亲情。在我却是非常痛苦的，一方面要承受他不爱我的痛苦，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还要容忍他和别人的接近。那是一段彼此煎熬而痛苦的生活，为此也严重影响了孩子学习和成长。假如不分手，就得容忍，可我真的无法做到。
　　为了让彼此更冷静更理性地思考，我们一致同意分居一段时间。随着时间推移，我越来越意识到不可能再和他呆在一起了。假如把他放到亲人的位置上，我完全理解，然而他毕竟是我的老公。我理解他但完全不能够接受这些。
　　如今几年过去，我从那种痛苦中慢慢解脱出来。孩子一直和他在一起，跟他也特别亲，这使我的内心甚感欣慰。我知道他这样的人到老了是很孤独的，是特别渴望亲情的。希望孩子能陪伴他到老。
　　最近我一直在考虑离婚的事情。我曾经非常犹豫，觉得自己是很不称职的妈妈。我曾经说过，既然生孩子就得担负起养育的责任。可现在我甚至连完整的家庭也给不了他。为此自己一直很内疚，对孩子有着永远弥补不了的歉疚。
　　之所以说出这些，是我感觉到这些问题既不是某一个人或是某一类人的问题，而是很严重的社会问题，会秧及更多的无辜者。由于我的亲身体会，一直以来我都非常同情这些少数人的处境问题，知道你们在夹缝中生存的艰难。在目前的社会制度下，要想过理想的生活，恐怕是要付出相当多代价的，所以更多的人可能还是选择传统的生活方式。但我还是要奉劝一句，在你打算违心地走进婚姻时，你已经在伤害一个无辜的女人了，为此会毁了她的一生，甚至还有孩子。所以你对此要有非常理性的想法。
                                9 如水在我的博客内所写留言之三
　　我迟迟没能离婚，是因为太多的牵挂。他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但还是很希望和我彼此间有形式婚姻的存在。他感觉到自己的孤独和我们彼此间的依恋，还有更多的是来自他家庭沉重的精神压力。所以他内心希望哪怕是这种名存实亡的形式存在，也能让自己的心有所慰籍。虽然他这样的想法有点自私，但我能理解，也从没埋怨过他。我们彼此都感觉到活得很累很累。倘若真的是一般夫妻中的外遇，那在无法挽回的情况下，我会毅然转身离去，毫无牵挂。然而上苍不公，让我们有缘相遇却无缘相爱。这样的结局怎能让我心无羁绊地寻求属于自己的生活呢？面对和自己像亲人一样生活了十几年的无辜男人，面对我孩子的爸爸，一想到我离开后他独自担负起沉重的家庭负担，我又怎能完全做到潇洒离去而了无牵挂呢？很累，真感到活得很累很累。
                                   附件1 雨在下致如水
　　我也是和你丈夫一样的人，我的妻子也和您一样的遭遇。九年的婚姻，当我实在不忍心再欺骗她的时候，我告诉她我是同志。这对她是如同天塌下来的事情。我本想瞒她一辈子，但每次看到她爱的眼神，渴望知道我忧郁原因的眼神，我心里的痛就不是用语言可以描述。最后，我告诉了她，至少于她可以有个选择。她哭着说：“真的很后悔认识了你。”看到她痛哭，我的心也碎了。那一瞬间，我真希望能用自己的死亡，换取他们的宽恕。我有女儿，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儿，我不忍心离开她，真不忍心。我知道，我不在了，她们也就失去了幸福。但我在，我不知道怎样给予妻子幸福。
　　如今我的妻子了解了同志，了解了我，但我们还是不知道怎么选择。她爱我，不想离开我，我也担心我不在的日子她们怎么过……如果用死亡可以换取她们的安静，我真想离开这个世界了。这样我也就解脱了。我一直喜欢唱一首歌：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我的心了无牵挂……我很想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但我知道我不能，我还有妻子孩子，我还得为她们活……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坚持……心乱了，手乱了。很羡慕现在的年轻人，他们能够早早得到咨询，早早明白自身。
　　我知道我这辈子毁了，无论我和我妻子的结局如何，我的心都已经死了……为了一个爱我而得不到我的人……那些叫嚣着的恐同者，如果你们还有一点点良知，请你们放爱一条生路。不要因为你们的狭隘，再制造更多悲剧了。我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我好累……（雨在下）
                                附件2 如水致雨在下
　　当我看你的留言的时候，我的心在颤抖。我仿佛又回到了数年前，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你们结婚九年，可我和老公已经结婚十好几年了。说是要离婚，可彼此间因为孩子也因为共同经历的一切，这种相濡以沫、血浓于水的关系又岂是简单的离婚能够割断？你和你妻子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经历，我都完全能理解并也曾深深体验过。在那段最昏暗的日子里，我和我老公先后都有过寻死的念头。我们曾经一夜一夜未眠而彼此沟通，曾经希望哪怕是倾家当产只要能治好他的病，我愿意承担所有的负担。然而现实是残酷无情的。
　　这种痛苦是压抑的，无法述说的。倘若真的是老公有外遇，还可以倾诉，获得别人的同情，然而这样的痛苦只能默默埋到心里。很长一段时间，每当看到有人举行婚礼，看到其他夫妻两个人幸福甜蜜的样子，想起自己的委屈，我的眼泪就会忍不住夺眶而出。
　　时间是医治一切创伤的最好良药。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经历过的痛楚会慢慢变淡。现在的我们已经能客观地看待此事了。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和你妻子也会和我们一样走出困境。建议你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大家都冷静考虑一下，只有两个结果：爱他，就得承受；如果太爱不能容忍，结果就和我一样，只有分开。
　　也许有些人建议，可以彼此放开一些，只做名义上的夫妻。对此我不敢苟同，在我看来，婚姻是神圣的，感情是真诚的。我无法容忍那种同床异梦的生活。也许在现实面前我太天真了，但我还是相信在生活中有身心合一的真爱存在。
                                     10 如水（第6封信）
　　我把让我讲话这件事给我孩子的父亲说了。他表示可以理解并且接受。我们共同的忧虑是孩子，他还太小，思想不够成熟。万一有一点消息走漏，会毁掉孩子的。
　　我们今天下午去办理离婚手续，正式的证明要到明天早晨去拿。他和我一样心平气和甚至是谈笑风声地办理手续。弄得登记办的人看看我看看他，总觉得其中有什么“阴谋”，以为是办假离婚。我告诉她们，我们已经分居两年多了，她们这才万分遗憾地给办理。其实这种淡定的态度正是彼此脆弱的心灵所需要和依赖的。
　　说明：2007年秋末，我要主办一次会议。拟请一位曾与同性爱者结婚的女性在会上也讲女性对这种“另类婚姻”的感触。于是，我邀了如水。此信开首，所指是自己在会议发言一事。后来，如水又给我信，讲到如果她在会上谈这事，“我们婚姻的真相很可能大白于天下，更重要的是孩子有可能知道”，所以她不能参加会议了。
                                     11 如水（第7封信）
　　我已在几天前办理了离婚手续。我儿子只是知道要离婚，具体细节不是很清楚，甚至都不知道我们已办理手续，我也不想让他知道详情。毕竟我们的现状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12 如水（第8封信）
　　我现在每日里上班下班，忙忙碌碌的，心情倒还可以。但前一段孩子来我这里和我谈了次话，我心情一下子变得很沉重。
??? 前夫现在把以前的那个男孩（现在依旧在我们店里干活）领到家里住。就这件事情本身而言，我能够理解。但我的孩子已经16岁了，邻居总会很好奇地在我孩子跟前打听。这些非同常理的事情怎么能让一个尚不成熟的孩子理解和接受呢？孩子隐隐约约知道一些他爸爸的事情，他很想不通，但又没办法。他也知道我和他爸爸是因为这个男孩离的婚。我不知道他幼小的心灵怎么去看待和接受此事，但他一定很受困扰。
??? 为此我很内疚。假如不是我的一意孤行，孩子的父亲多少会有所顾忌。前几天我给前夫打了个电话，希望他看在孩子的份上有所收敛。可他说家里有负担、社会有压力，心情也很不好，所以彼此交流的不好。
??? 因为婚姻的失败，让孩子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我却无可奈何。我只希望孩子能快快乐乐成长！
　　真的很无奈。假如不想倒还罢了，一想起来心情就变得很糟糕。
                                      13 如水（第9封信）
　　我又回到原单位工作了，不过换了科室。目前单位工作很忙，家里最近很忙，我父母亲身体都不好，需要我的照顾。
　　我还是老样子，每天工作，照顾家中的老人。我儿子在他父亲家里。我前夫把一个小男孩领到家里居住已经有一年了，应该说这对我儿子很有影响，因为儿子很烦那个人。我前两天给我前夫打电话，要求他给儿子一个健康的生活环境，让那个人先搬出去，哪怕等儿子大了以后再说。
　　想起这些无法回避的事情，我心里很烦。我不想对前夫的生活方式做什么评论，但有儿子了就必须对儿子负责。我想不出我的十几岁的儿子怎么去应对左邻右舍好奇的疑问，和我儿子自己内心的想法。我儿子对此已经有所怀疑，但因为他还小，我不想让他得到证实，就让他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吧。
　　我的前夫很自私，他甚至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很倒霉，认为他碰到了我这样不依不饶地非要离婚。在他的周围有很多类似的家庭，都那么稀里糊涂地维持着。
　　很抱歉！张老师，我不能去参加那个会议，但是我深深地同情那些和我有一样遭遇的无辜的善良的女人。
　　说明：2008年末，我在京举办一次与性取向有关的大型会议。我去信邀请已经一年未通信的如水参会。以上是如水的复信。
                                   14 如水（第10封信）
　　我在尽量调整自己的心情。说实在的，婚姻失败让我最痛心的不是感情失落，而是孩子的教育问题，包括学习和素质教育方面，这也是我一生无法弥补的缺憾。所以我总是奉劝身边的年轻人在步入围城后，不要轻易要孩子，而是等到彼此过一段时间以后确定婚姻稳定的情况下才可以考虑要孩子的事。
　　婚姻的失败是一个人一生最大的失败，无论你以后拥有什么样的生活，幸福或是不幸福（我对幸福的理解是在人生最主要的事情上没有缺憾）。我也知道，这样的幸福我是永远无缘了。无论以后过什么样的日子，那种缺憾都是永远存在的。更何况对方也有孩子，除了两个人的事情之外，还有其他很多不可忽视的因素。再好的婚姻关系，如果孩子不是两个人共同的，那就缺少了亲密无间的感觉。
                                      15 如水致婉儿
　　其实我和你有相同的遭遇，也曾经有过徘徊和挣扎，那种滋味如同在地狱里生活。在挣扎了几年之后，我选择了离婚。为此我一无所有，但我从不后悔，我在心灵上得到了解脱。唯一的内疚是伤害了儿子，觉得再也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
　　我能体会到你的痛苦和无助，那种如刀割般的心灵煎熬是外人无法理解和体会的。以前我从不知道什么叫心痛，可当几年前的一个夜晚，当他在我的探求下无所隐遁而终于艰难地向我解释他的身份时，我感觉世界的末日到了，心里有一个东西被完全打碎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如同刀割般的疼痛，几次哭得背过气去。从那一刻开始，我的生活就完全失去了宁静。那段痛苦的时光，我是靠着和张老师的通信和电话度过去的。很庆幸现在我完全从那种情绪里走出来了。
　　像我们这种婚姻，其结果只有两种。要么继续隐忍下去，如果实在不能容忍，只有离婚，不要奢望丈夫像其他有外遇的男人一样还能够回到你的身边。
　　经历了这些以后，我已经不再奢望自己能有真爱。心里的某种美好的东西被打碎了，永远也不能够复原。直到现在，我也不能向我的儿子解释我们离婚的原因（儿子跟着他）。我知道他在心里也有些埋怨，其实我自己的心里又何尝没有内疚呢？我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过早地看到生活中的阴影。等到他成年以后，理解感情的内涵的时候，我会和盘向他说出我和他父亲之间的事情，我想他会理解大人的自私的。
　　因为可以理解的原因，同事们没有人知道我们离婚的真相。为了保护他，我只能选择沉默，只能简单地说感情不和。可我知道，在同事们的心目中，我是对老公要求太高了，就算是他犯了错误也是可以悔改的，而我却是如此的决绝，没有半点回头的想法。有谁知道我们这些女人之间的隐忍和压抑呢？那种痛苦又何以诉说？
　　说明：之前我在博客中刊出了婉儿给我的多封信。如水读了婉儿的信后，在我的博客上写下了以上的文字。
                                       16 如水（第11封信）
　　看了您的信后很感慨。不过，我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就在今天中午下班后，我还到前夫家里帮他照料他父亲，因为他父亲身体很差，现在外出很困难。不管怎么说，我和前夫有孩子，他毕竟是我孩子的父亲，我只有尽自己的能力帮他，这样才心安一些。
　　很高兴终于在青岛见了您，也很感谢在我最黑暗困惑的时候您给我的帮助。可以说在那段隐忍、孤独、无助的日子里，是靠着和您的联系才慢慢的走出来的。
　　刚到青岛的的那天下午，我和其他同妻一起吃饭。一位同妻诉说经历的时候，所有在场的人都流泪了。大家的感受是一样的。那位同妻虽然在诉说她个人，可是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心上的伤疤被狠狠地揭掉了，流出了鲜血。她的痛苦和无助，让我也回到过去那段压抑、煎熬的日子里。
　　现在的我虽然还常常想起过去，但诉说的时候彷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我常常感慨，时间是医治一切的最好的良药，随着时间推移，所有的痛苦都会淡化的。和一位同妻的想法一样，我也常常这么想，经历过这样的打击，在以后的生活中，我想自己肯定会变得坚强起来。因为对女人来说，再没有什么能比这样的打击更能够摧毁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