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 别 印 度

印度之行的最后一个晚上，在德里的这个炎热的夜里，莫汉呼吸轻轻、均匀的在旁边。关灯后的房子很黑，只有从没有关严的窗帘缝中钻进很强的月光，照亮两个床头。莫汉面朝我这边趴着，左手抱着枕头，脸隐在黑影中看不清楚，只有坚实的小臂被月亮照亮一层。

我从来没有与不是男朋友的男人睡在一个房间。我本身是很忌讳陌生的气场进入我的睡眠空间，我的卧具，我的房间。但是，躺在这个空间里，我觉得安逸并心情微荡。偶然创造了多少意外！想到瑞诗凯诗辞别时合掌对视的情景，现在的同室共眠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临睡前，我们各自靠在各自的床头上聊天。莫汉手里捧着一本瑜珈的书，试图给我解释上面图腾OM的意义。讲了几遍，用各种方式，我仍然只是大惑不解的样子。莫汉无奈地笑着放弃。我说：“我没有听你说话，我在看你。” 曾经担心，再见到莫汉会感到陌生，或会后悔请他来中国，但是，下午莫汉出现在饭店时，仍是把一片愉悦撒进来。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笑容，他的嘴唇，他矜持的表情，他深色发红的皮肤，从心底升起一种温情。他像一只不露声色的鹿，立在那边，以他的方式沉默，以他的方式行动。

其实，莫汉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我知道我看到的只是他的表面，他的背后，他的心里肯定有他藏得很深的东西。他与我在一起时面对周围的那种沉着和从容，相信不只是岁月和性格的痕迹。但我什么也不想问，不想知道他的任何现状。我只想有眼前看到的这个莫汉，以眼前的状态与我在一起。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纯净和性感让我欢欣。

凌晨，我轻轻起来，洗浴后回到房间。莫汉把头顶的小灯打开。“Good morning。” 他趴在床上，扭头看着我。我们互相微笑着。很久我没有从心底欢愉了，我知道，莫汉给我带来的这种倾心的欢愉是最稀有的礼物了。莫汉对此浑然不知。

莫汉送我下楼，车已经等在外边，天还是黑的，才凌晨4时50分。我和莫汉的话都很少，只是静静地拿行李装上了车。 我要上车了，合手对莫汉：“北京见。”　莫汉眼睛深深地望着我，右手放在胸前致敬。“好好照顾自己。”　我转身上车。莫汉走到稍远处，停下来望着我，带着那种定定的神情，我们就这样互望着。他始终没动，始终那样望着我。车慢慢开走。门卫在与莫汉说着什么。莫汉还是那样不动声色地与他们应酬，身子微微倾靠在门框上。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着一种醉意。

就这样，带着无尽的心情，我坐上了飞往北京的班机。

机舱里，比来时还少2人，总共9名乘客。空姐们在发口罩，白色的纱罩在脸上，散着淡淡的药水味。关于SARS的询问给本来就封闭的空间更增加了压抑。

转过脸，舱窗外仍然是三个星期以来一贯的蓝天、白云，灿烂，只是更加触手可及。我将脸紧紧贴在窄窄的舱窗上，让眼睛的余光被完全限制在这50平方厘米之内的空间。我要仍然留在印度的云彩里，印度的阳光中。穿过层层云海，我追忆着，似乎是追忆生命中的一段刻骨铭心，享受眼的潮湿，心的驿动。还没有飞出印度的领空，我已经开始怀念。

印度是否与我结下了不解之缘。

我要追逐金鹿。

你也许会讪笑，我的朋友，但是我追求那逃避我的幻象。

我翻山越谷，我游遍许多无名的土地，因为我要追逐金鹿。

我心中无牵无挂；我把一切所有都撇在后面。

我翻山越谷，我游遍许多无名的土地，因为我在追逐金鹿。

— 泰戈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