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里

快到正午了，我在等阿布里。昨天约好今天去他家吃午饭。

阿布里是个开朗、开放又真诚朴实的印度男孩，他渴望新的事物，有现代人对事业、物质的追求，但同时又极负责任心。

阿布里 今年23岁，攻读会计学，同时有一个旅行社。他的父亲曾经是一个静修中心教主的继承人，8岁时跟着教主，但28岁时，决定从俗。他从属的静修中心在印度很有势力，如果当初继续下去现在会是社会上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阿布里曾问过父亲后悔当初的选择吗？父亲答道：“不，因为有了你们”。阿布里的母亲出身名门世家，祖辈是印度著名语言学家。阿布里曾外祖父是印度最有影响的出版人，拥有印度几大报刊、出版社。印度的婚姻还是带有很强的包办形式，父母辈双方对情况满意后，安排晚辈见面，一般也就成婚了。阿布里属于当代青年，不过从他的讲述中可以看到印度的当代年轻人与世界上的年轻人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安份律己多了。

阿布里有一个交往了两年的女朋友，我还没见到，据他说非常漂亮。本来请阿布里约她出来与我们一起晚餐，阿布里说女孩子18岁以后家人就不让出门了。印度还是对婚前性行为非常严格的。阿布里是不能大大方方像与我那样与他的女朋友开车出行的，因为别人会想像不轨行为。“性”在年轻人中还是禁区，女孩子婚前有了“性”行为，是会给自己和家人造成极大麻烦的。阿布里现在仍是男孩儿身。他不敢与自己不肯定结婚的女子有任何越轨，他本身也对女孩的人品有很明确的看法。他认为婚前不检点的女子，怎么可能婚后守妇道。他曾经主动离开过自己很深爱的一个女孩子，像女神一样美的女孩子。因为他发现她与另一个男孩子有一段情。“不是她要离开我。而是我要退出她的生活。因为我已经知道，我们不会生活在一起。”阿布里对爱非常真诚、信任，但他又有这个年龄的男孩子难得的理智。“如果我爱这个女孩子，但我又知道自己不会娶她，我必须要跟她说明。这样，无论再发生什么是她的选择。我不希望女孩子最后说我已经跟了你四五年，你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     离婚在印度还是很负面的一件事。离婚女子一般只能再嫁给离婚男子。未婚男子娶离婚女子，家庭是绝对反对的。阿布里说：“父母双边都有很多亲戚，如此行事亲戚们都要质问的，这样不好，会给大家带来很多苦恼，还给家里引出很多麻烦。我不希望给我父母带来麻烦。”阿布里是不做任何会让父母烦恼的事情的。

种性也是婚姻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即使在当今的印度。印度教徒生来就带着种姓，等级森严。种姓包含了：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也就是僧侣、武士、庶民、贱民四种姓。还有一种为不可接触者。印度的种族制度与印度教中的洁净和污秽概念有关。印度教倾向于把宇宙万物看作是一个有差别的序列，而在这个序列中，自然界、超自然界以及人类社会都是依据洁净和污秽的观点分类定位的。动物界，牛被认为是最洁净的，鱼类是一般，猪鸡狗洁净度最低。在植物类，菩提树最洁净，棉比麻洁净；人体中，依头手腿脚而降。河流中以恒河，山脉中以喜马拉雅山为最净。一般说，洁净度越高，同神的距离越近。在同一类中被认为最洁净者，通常头有神的资格，牛、菩提树、恒河，喜马拉雅山等。这种观点用于人类社会变成为种族划分的重要思想依据。种族隔离正是基于印度教徒内心深处对被玷污的恐惧。混血被认为是最严重的污染，因此建立了内婚制。种姓制度下的内婚制度是很严格的。种姓之间的通婚理论上是禁止的。但特殊情况下，也有等级高的男人与等级低的女人通婚，叫“顺婚”。顺婚是一种可以接受的婚姻，只是视为不体面，但仍可以保持种姓。古时，男人只是在娶妾时才可选择低种姓女子。高种姓女人是根本不可能与低种姓的男人成婚的。否则，不仅种姓丧失，在社会上也得不到任何尊重。

然而，在现代的印度，种姓不再是阶级，不再是职业。虽然古印度时代高等级大部分成员来自高种姓，但随着现代社会及经济的发展，法律的引进，民主选举制度的实施，彻底打破以前种姓金字塔社会结构。政府的职务由各个种姓担任，商旅中也不乏众多非吠舍人群，圣者身份也对低种姓人开放。在各种姓中，有学者，有文盲；有富人，有穷人；有门第显赫，有出身贫微；如“琶摩特·萘克檀”静修中心守门人出身婆罗门，而著名的教主牟尼吉（Muniji）却来自低种姓。

但是当种姓制度在很多领域松动的时候，种姓制度下的内婚制却仍然被现代人相当严肃地遵守着。

阿布里属于婆罗门，最高等级种姓。他的女朋友也属于同等阶层。

“如果种姓这么重要，那么贫穷的高种姓男子可以用种姓换低种姓女子的高额嫁妆了。” 我市场反应道。

“是，有。但是，大家都会讥笑他为钱取妻。是个很没尊严的事情。”

“你会某一天做顺婚吗？”

“绝对不会。那是血统。不能乱的。”

“如果爱上了呢？”

“我见到名字就知道种姓等级了。不会的。” 阿布里不容置疑。

令我不解的是，当现代青年阿布里斩钉截铁维护内婚制时，来自低种姓首陀罗种姓的印度现任总理，却坦然地向全国人民介绍他的泰裔妻子，并丝毫没有削弱他在人民中的影响力。他是在担任驻外外交官时，坠入爱河，迎娶了这位泰国姑娘。这种明显的背叛在现任总统身上表现得更加夸张，印度总统本身是位核物理学家，热爱诗歌，当普天大众还把“四住期”作为遵循的教义，把结婚生子作为通向神明的必经之路时，身为一国之首，来自婆罗门种姓的他可以高声宣布自己的独身主义，而每个印度人都认为这是自然的，因为他将自己奉献给了一个特殊责任。印度真是兼于极端和宽容。在严格的戒律下，是无限延伸的自由。

中午12时，阿布里骑着单骑过河岸这边来接我。为了去做客，我特意穿上一身新买的白色布衣，脚上蹬着一双红色的印花布鞋，脖上系着Kenzo印花绸巾。阳光射在身上，鲜鲜亮亮，我自己也神清气爽。阿布里见到我笑得眼睛都亮了。“你今天真漂亮。”

坐上单骑，阿布里快活地骑起来。阿布里骑车，不像莫汉。他飞钻在行人与牛之间，一路上喇叭在尘土中唱着。身边的牛、三轮车、人总是出其不意从腿边钻出来。尤其到市中心，更是一个尘埃飞舞的乱市。阿布里带着我“嘀嘀”地往前冲。“小心我的腿!” “得令！”一路开到一个店前。这是阿布里哥哥的店。与他沉稳的哥哥聊了一会儿,阿布里带我到店后边的家。这是一座二层的长形房子。楼下一个房间，楼上两个卧室被一条长的露天走廊连在一起。太阳很好，照得阳台光影斑驳的。阿布里的白狗在屋顶上叫着，阿布里母亲、父亲、姐姐和她的孩子在家等着我的到来，朴实、善良。我从箱子里找出一双中国绣花鞋带给他们做见面礼，他们传着看，非常高兴。在印度家庭，你感到一种久违的和谐。从阿布里家中的照片看，供台上长辈们微笑的画像，他父母的结婚照，他姐夫的艺术照，所有都散发出大家庭的亲密和和谐。阿布里的父亲极具尊严与慈爱，姐姐像母亲那样宽容，善良。她的母亲给我端上非常甜的葡萄，又在厨房忙着做了几个类似中国馅饼和几个小菜，放在圆盘上送进客厅。只有我和阿布里用。姐姐是在斋期禁食。由于我与大师的约会时间已至，只好匆匆告别。但阿布里家的洁静、安宁，他家人的善良和谐，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我也明白了阿布里对他家庭由爱而生的尊重与责任。这样的家庭我们长辈时还有，但在我们这辈已经是凤毛麟角了。但它真是幸福的根本啊！

印度家庭中的男女是一种很真实朴素的的相依关系。在街上，在人群中，成双成对时，你看不见如胶似漆的激情男女，也看不到表情冷漠的陌路夫妻。他们都带着一种很自然的神情结伴而行，往往身边簇拥着三到五个孩子。男人的态度看上去很谦和，女人很温顺，孩子们很快活。无论是恒河边窄巷中的平民百姓，还是阿南达宫殿里的富家宾客，他们的态度中都有一种一致的和气。看不到穷人的刁蛮，也看不到富人的盛气。这也许就是佛光普照下滋生的修养吧。几天的滞留，我已经感到，印度不仅是个阳光充足的地方，在他们心中也是一片光明的。这恰恰是我来印度所寻觅、渴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