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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
说起来,爆米花应该算是小区孩子们最最钟爱的零食了。所以,外来的商贩,卖牛皮糖的,卖针线的,卖凉席子的,卖橡皮筋的,卖毛线的,卖蔬菜水果的,都不如卖爆米花的牛老头受欢迎。小区孩子干什么都不爱讲秩序,惟独打爆米花的时候,牛老头大喝一声,把队排好!孩子们便乖乖地按照先来后到的秩序排了一溜长队。那时节,工厂效益很好,家家户户粮食有节余,大米,玉米,糯米,绿豆,凡是能做成爆米花的都逃不过被送进滚筒的厄运。
牛老头个子不高,约莫五十岁的样子,满脸的皱纹——这也就算了,偏偏那一道道皱纹的深处还填满了黑色煤灰,似乎永远都洗不净。一双粗糙的大手,青筋暴突,一看就知道格外的有力。他每次来的时候,总是挑着一根扁担,前头挂爆米花的滚筒,后头挂着小火煤炉。到了小区中心地带,不用吆喝,摆好架子,生好炉子,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小区的孩子们便手提着桶子,盆子蜂拥而至了。那时侯,谁能得到牛老头的“第一爆”很是值得炫耀了,因为这样便可以站在一旁独自享受美味,你想想,那么多人看着你享受美味,该是多么的洋洋得意?当然,这样的得意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大伙儿桶子里的爆米花便满满的了,这时候,清香四溢,飘荡在小区上空久久不能散去。
爆米花的步骤很简单。打开滚筒的铁盖,将生米放进去,往火炉上一架,然后左手摇滚筒,右手摇加压机,过得三五分钟,将滚筒取下,往皮袋里一敲,一声巨响,滚筒的盖子被打开,饱满得如同钻石般的白色米花便争先恐后地呈现在眼前了。这时候还不能用手去抓,因为温度高,必须等上三五分钟。我的好朋友小毛是个急性子,每次爆米花刚刚出炉,便迫不及待地抓了一把往口里塞,结果自然是烫得直咋舌。牛老头并非每天来小区打爆米花,一般得等上大半个月,因为整个县城会打爆米花的人并不多,他还要做其他地方的生意。所以,如果问孩子们最可爱的人是谁,回答很可能不是什么解放军叔叔,而是打爆米花的牛老头。
牛老头的爆米花舍得放糖精,自然格外的香甜。不过,如果放过头了,也并非好事。有次,我趁牛老头不注意,舀了一大勺放进滚筒里。结果爆出来的米花变得苦不堪言,只好拿来喂家中的大母鸡,真可谓暴殄天物。对于此一事件,多年之后,我仍然是耿耿于怀的。因为很可能牛老头早已注意到了我的举动,只是他故意不阻止罢了。大概我老是吵着要他放多点,再放多点,结果最后吃了一个哑巴亏。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寓言我老早就读过,只是一直以来对其中的道理似懂非懂,没想到,最后竟是牛老头向我揭示了其中真正内涵。
其实,爆米花的美味也不过如此。孩子们之所以愿意花上好长时间排队,为的就是想听一听最后那一声暴烈的巨响。每次爆米花出炉,孩子们便高呼“放炮拉,放炮拉”,纷纷围拢过来,无非就是想听得更加真切。当然,只有男孩子才敢这样,女孩子们早已站得远远的,捂住双耳,闭上双眼,直到巨响过了好久才敢上前将爆米花收入盆中,慌慌张张地离去。
多少年后,我离开了工厂小区,迁居至浮华的城市。自然,再也见不到牛老头了。虽然,城市里也是有爆米花的,但摆放在超市里的,包装精美艳丽的爆米花却怎么都不能提起我的食欲。似乎一切都已经远去,爆米花在现代化的流水线上变成了一包又一包鼓囊的“珍品”,但我知道,旋转的滚筒不会就这样轻易停止,我相信,固执的牛老头会为此坚守到生命的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