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东江
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孔庆东日前在一次大讲堂上,对“学术超女”于丹赞赏有加。孔先生据说是孔子第73代直系传人,因而有资本拿自己的老祖宗打比方。他说:“倒退2000年,孔子就是于丹。”孔子是众所周知的大成至圣先师,是历代承认的圣人。难道在孔先生眼里,于丹也担得起“圣人”这个称号吗?有“北大醉侠”之称的孔先生,不知此番言论是否处于清醒状态。
咱们以前出过不少圣人,一文一武之外,行业领域的杰出人物也有不少称圣。张仲景“医圣”,怀素“草圣”,王羲之“书圣”,诸如此类。《西游记》里的猴王孙悟空,“圣”前更要加个“大”字,而且“齐天”。老孙未必知道“圣”的含义,觉得大就行,他不是让他那六个结拜兄弟也各自以大圣为号吗?牛魔王因此就叫了平天大圣,但大家只是“耍乐一日,各散迄”,没当多大一回事。孙悟空很有一点儿官瘾,起初他被封为弼马温的时候曾经问过人家:“我这‘弼马温’是个什么官衔?几品?”人家告诉他没有品,他高兴地以为“大之极也”。没想到人家说此官“未入流”,而且“最低最小”,他便很生气地打出天门回花果山当齐天大圣去了;并且,他正告前来讨伐的巨灵神和哪吒,要玉帝承认他的称号,自然天地清泰,否则要打上灵宵宝殿。太白金星抓住了他的这个弱点,说他“只知出言,不知大小”,把他招了安,所以玉皇大帝特地对孙悟空强调:“今宣你做个齐天大圣,官品极矣,但切不可胡为。”满足了他那点虚荣心。
历史上,晁错父亲、蔡京都曾呼子为“公”。《清波杂志》载,晁错削藩,“诸侯喧哗”,其父专门从家乡跑来对他说:“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疏人骨肉,口语多怨公,何谓也?”晁错说倘不如此,则“天子不尊,宗庙不安”。错父曰:“刘氏安矣,晁氏危,吾去公归矣!”其间,错父三呼其子为“公”。蔡京也是这样。他对童贯、子蔡攸解释自己为何赖在相位上不走时说:“京衰老且去,而不忍遽乞身者,以上恩未报,此二公所知也。”时左右听到儿子也用“公”来称呼,“莫不窃笑”。在晁错那里,“史笔书之,亦以表其失言”,总之不该这么叫。那么,王安石父子相圣,互相认为对方堪比孔子,就更不得了了。邵博《邵氏闻见后录》载,王安石的儿子王雱作《荆公画像赞》曰:“列圣垂教,参差不齐,集阙大成,光于仲尼。”邵博说,这是“圣其父过于孔子也”。王雱早死,安石以诗哭之曰:“一日凤鸟去,千年梁木摧。”邵博说,这是“以儿子比孔子也”。他的结论是:“父子相圣,可谓无忌惮者矣。”邵博与安石政见不合,借著书来丑化之,按咱们的传统文化来衡量,实属正常。
在唐人姚汝能撰写的《安禄山事迹》里,史朝义对他爸爸史思明,也是动辄称为圣人。史朝义老打败仗,气得史思明要对他和诸将军法从事,大家因此劝朝义取而代之。这时朝义说了一句:“勿惊动圣人,善为之计。”待到动手之后,史思明“急呼朝义小名者三”,大叫:“莫杀我,我不惜死,恐汝有杀父之名。”手下了了事,史朝义还假惺惺地问:“莫惊圣人否?”这里的圣人完全是另外的含义。据陈寅恪先生考证,“圣人者唐俗称天子之语”。陈先生据胡三省注《通鉴》所云“当时臣子谓其君父为圣人”,认为“盖安史俱称帝,故在其统治下者率以圣人称之,自无足异”。《唐语林》载武宗“好道术,召天下方士殆尽”,其所宠爱的王才人表现出一种担心,对武宗也是口称圣人,可以进一步印证。她说:“圣人日日对药炉,服神丹,言我取不死。今身上变差事,道士称换骨皆如此,某独为忧也。”
《草木子》载,元朝至正二十二年(1362年),“黄河自河东清者千余里,河鱼历历,大小可数”。惠宗听说后,“惨然不乐者数日”。大臣们说,黄河清,那是王者之瑞啊,怎么不高兴呢?惠宗道出了所以苦闷:谚云“黄河清,圣人生”,这是有人要取代我啊。六年之后,元朝灭亡,当然这是一个巧合;或者,因为元朝六年后灭亡了,后人编出这一段“预兆”也说不定。但元惠宗自以为够不上圣人,说明他还是有一点自知之明的。
在民间,明朝的刘之纶少而发愤读书,尝铭其座曰“必为圣人”。虽然在后来的抗清斗争中表现得甚为英勇,决不后退半步,但除了里中带有调侃性质地称其“之纶刘圣人”之外,终究没有成为圣人。这就可见,圣人这个称号,自封是没有用的,他封也未必有用,还要历经历史的大浪淘沙。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看,孔庆东说只是孔庆东说,再给于丹和别的什么称谓极端地画上等号,充其量也只是说说而已。
2007年10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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