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家
在舟山方言里,表示“故乡”的词语,只有“老家”。老家:老旧的居所,破旧的宅子,具有时间厚重感的唯一地方,它代表一个人的真正出处和过往曾经。
在外婆的眼里,表示“老家”的只有东海上那个叫做黄龙的小岛,只有那个叫做峙岙的小村,只有山的南面连片交错的石屋,宅院深深,巷道弯弯,那是属于渔家女的幸福时光。如今,每每念叨起来,外婆总会说,老家的海真是蓝啊。
而在我的字典里,“老家”是那个叫做泗礁的岛,是外婆安在海边的那两间破旧的老屋。那里住着一个灰白色的童年,以及所有的寂寞和孤独的生长。只是这一生,我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老家”。我和外婆住在石头垒砌的屋子里,一年四季,迎来一场又一场的台风,等待一次又一次的船归,送走一日又一日的落霞。
外婆家的前头是南京军区的部队大院,高高的围墙里坐落着一排排的营房,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蔬菜。如今,锈蚀的铁门,干枯的老井,残缺的墙角,喘着粗气的老黄狗,部队大院成了老家真正的老宅。
外婆家所在观潮弄的尽头有一家小杂货店,里面的阿婆总会在罐子里装满各色各样的糖果,一块牛皮糖只要一毛钱。那个婆婆还有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外孙女,却总是不愿意让她跟我们这帮男孩子玩。如今,那间小杂货店还在,那个婆婆却已作古,她的漂亮的小孙女抱着她的女儿看着小店。
在小巷出去的大道上,那是村里的公共浴室,在那里烧锅炉的曾经是我远房的表舅妈。每到冬天的时候,生意就爆棚。现在,浴室几度易手,老板也早已经变成了外乡人。
从小巷再往出去,便是海边的堤坝了,那里有村里的船厂。夏天的时候,厚实的打铁声从里面硁硁地传出来,和着父辈们哼唱的船歌,无比动听;冬天的时候,外婆和阿姨在厂子的院落里修补长长的渔网,她们的花头巾在凌乱的海风中舞动成了海鸥。
那真的是童年记忆里的老家,仿佛一部灰白色的纪录片。那一片小小的村落,还有盛开的油菜花地,还有外婆养的老母猪,还有外公在老虎灶里给我煨着的糯米年糕,那烟灰熏烤的年糕吃起来总是格外香甜。家家户户的大门总是敞开着的,不用上锁;随便走进那一家,都会招呼你落座吃饭。那是老旧的时代气息,古朴而又淳厚。
外公是渔民,老爸是渔民,我的祖祖辈辈都是渔民。他们跟我说:你不能成为渔民,你要走出老家。于是,我一次又一次被他们带出老家,来到了城市,住进一个叫做新家的地方,直到渐渐忘记了老家的模样,直到渐渐忘记了自己究竟从哪里来。
多少年后,我远远地遥望老家,顿然发现,那是一座多么美丽安宁的小岛,在一望无际的东海,她盘踞在海的中央,让一些人在她的怀抱里躲避风雨,繁衍生息,安好生活,春暖花开。我顿然发觉,原来自己内里的许多秉性,正是老家给予的刺青,即使再多的告别也挥之不去,即使只是我走遍天涯海角籍贯栏里永远不变的地名,老家,依然是我灵魂深处的唯一归宿。
我想问问你,你的老家在哪里?
2011.0708.00:30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