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第一天

    坐在驾驶舱的门沿上，安静地看远处的暮霭渐渐西沉，白色的金色的紫色的光芒一起隐遁到厚实的黑云之下，渐渐地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海平面。夕阳，来得无限凄美，海上的夜，沉静得听不到一点嘈杂的声响，除了海浪声，除了浮云声，除了繁星点点闪烁的声音。沿海码头的村落已经零零落落地亮起了盏盏灯火，都市的喧嚣夜，父辈们却早已躲进小小的卧室里，在黑暗中等待着梦境的降临。

    我还没有习惯这样的海上之夜，没有习惯这样的作息。宁静到令人窒息，空虚到令人难以呼吸，只有静静的潮水声与你相伴，只有海平面上的点点渔火和远处小岛的盏盏灯光与你辉映。我似乎还没有经历过这样安静的夜，没有经历过太阳一落山就该爬上床睡觉做梦的夜。

    没有QQ，没有MSN，没有TVB电视剧的准时相约，没有浙江卫视“我爱记歌词”中嘹亮的歌声，没有芒果台无聊却可以打发掉很多时光的娱乐节目，我有点措手不及，媒介社会，就这样被我甩在了身后，其实，是被这片海抛弃在了另一个世界。夜太黑，黑得太快，寂寞成为无法克服的笼罩。

    你能常年忍受这样的夜晚，忍受这样的生活吗？我肯定不能。

    于我而言的第一天，只是参与式观察的十二分之一，却是我的父辈们几十年来，几千多个日日夜夜中极为平凡普通的一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同样的风景看了又看，同一条航线来了又回，即使是再浪漫多情的海也会变成无聊单调的黑白画面，他们从不说寂寞与难受，他们告诉我：这是他们的生活。

    中午的时候，躺在父亲的小床上午休，午后的海连风都停滞了，船只停泊时候的24伏电压根本无法带动一只普通电风扇的运转。闷热难耐的时候，我问坐在甲板上的父亲：“爸，特别热的时候，你们怎么过？你们每天都这样吗？”父亲只是无奈地笑笑：“忍忍吧，再忍忍吧，海上条件就是这样的，忍忍就过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盯着船舱的天花板说不出话来。

    下午时分，终于来了一场雷雨，海上的雨下得无比狂野，豆大的雨滴无比潇洒地打落在海平面上。这是我第一次站在摇摆不定的船上听立秋过后的雷声，看夏日尾巴的暴雨。我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欣赏一场狂奔的雨与大海交会时候的喜悦声。偶尔欣赏或许是美丽，只是于父辈而言，他们早已无心体会这样的美丽。

    19：00的时候天完全黑了，夜色降临，这是都市生活开始的时刻，却是大自然催眠的信号。我睡不着，听隔壁的卧室传来轻轻的鼻鼾，父亲陪我站在船栏杆前，我不经心地问：“那么多的夜晚，你们怎么度过？”“就是静静地躺在床上，想啊想啊，自然就睡着了。”

    自然就睡着了，就是不停地想啊想啊。他们会想的多辛苦呢？他们会期盼那岸上的世界吗？他们想的是不是都是岸上的家，亲人的脸？

    我仿佛有东西噎在喉咙里，我的父辈们，他们享受不到媒介时代给人的纷繁绚烂的娱乐世界，他们拥有的东西太少太少，他们付出却太多太多。他们吝于表达，不被理解和包容。

    这是我出海的第一天，却是父亲极为平凡的又一天。

    他宽慰地跟我说：“比起之前做远洋捕捞的渔民，现在在工程船上运货，已经算很轻松很幸福了。”他说话的时候露初幸福的笑，这是他定义的幸福，却是我看到的残酷。

    起伏不定的海，我的心情也起伏不定，海上的第一天，他们的又一天。

PS：写于2009年8月13日晚20：35。金塘港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