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地方相见
顶着盛夏七月的大太阳,跑到沿海的马路看退潮。透亮的天,蓝色的浪潮一直蔓延到天际。近前的海不停地吞吐着白色的泡沫,一步步朝前,一次次后退,袒露出光滑柔软的金色沙滩。
外婆家前废弃的部队营房,军工厂的铁门被咸渍的海风吹满了斑斑的锈迹。荒芜的黑色瓦房,寂寞的石头围墙,午后吐着舌头的大黄狗,静静的夏日,时间凝滞了一切。我跟随着这些废弃,这些遗忘生锈的物什,在脑海里播放出那许多年前的黑白电影。
老地方相见。仿佛多年前就已经约好。
同样的海,同样的滩涂,同一片静静的沙滩,同一条沿海马路。白色粉色的夹竹桃开在浓烈的日光里,摇曳在台风光顾的夜晚。不曾害怕过,不曾被打残。一片片地如帆影喧腾了整条马路。
坐在那时的旧码头上的台阶,拾海的大男孩光着脚跳跃在一块块礁石上面,寻找那多样的海生物,他的旧单车就远远地甩在路口。我用自己的旧DC拍摄他的背影,黢黑的皮肤,红色的背心,阳光在他的背后化作一个圆圈,我从镜头里看到童年,看到自己,看到一段寂寞的生长。
马路边的旧房子,挂着蓝色的牌子:观潮弄。黑色的瓦房,刷着蓝色漆的厅门,有了好多的年头,被风雨侵蚀出深深的木纹。从小小的院门望进去,看到我远房的太奶奶正一个人坐在厅堂的门口晒太阳,眯着眼睛打瞌睡,有微微的鼻鼾,面容安详,表情从容。
我有一霎那的感动,仿佛触动到了心灵的最深处。时光恰到好处地停驻在了那把破旧的藤椅上,停驻在了老人黝黑的皱纹里,停驻在了沿海马路这座小小的石屋里。
老地方相见。东面的海,黑白记忆的海,台风肆虐的海,用童稚的双眼留连过无数次的海。
废弃军工厂的墙头长满了狗尾巴草,外公在部队营房的空地里种上了我爱吃的苞谷和西瓜。暴烈的阳光和强烈的海风催生着这些生命。逼仄的巷道远远地延伸到马路的尽头,走出去的人谁还记得回来呢?包括我,有多少人记得那些乡音那些记忆在召唤我们回到过去,来到老地方。
坐在窗口听午夜的海浪,很清晰。
表弟问我:厚实不断地,那是海浪声吗?枕了二十年,我从来没有在意过。
我回头看他,笑笑:那是海,很重的海,只属于我们的海。一辈子都能认出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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