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我有一个朋友Z，他是我爱的人的朋友。他长得个子很小，我觉得他长得很难看。当我说他长得难看的时候，我喜欢的那个人，他就很惊讶地说，你说Z难看？！好象他很匪夷所思似的。Z总在女生宿舍的楼下等我。看门的大妈喜洋洋地告诉我，阿飞，有人找你。我就很害臊地跑了出去。见到他，就带着他饶到远一点的地方去，生怕别的女生看见。门房说，他是不是你男朋友呀，我就斩钉截铁地说，不是。

他个子不高，又瘦，戴着眼镜儿，半长头发，脏兮兮的。他认识我之后很快到了冬天。我们穿过圆明园到一个流浪的歌手里去听他唱歌。我们在土丘上一前一后地爬上，爬下。看见麻雀们在地上一跳一跳地找东西吃。我穿着他的一件灰色的夹袄，肥肥的。他就说，你就象这冬天的肥麻雀一样的。我听了这句话很不高兴。我想他有什么资格觉得我象麻雀。我明明不是麻雀。

那时已经天渐渐冷了，但还没有下雪的时候。那是一个同样脏兮兮的一个流浪歌手。但他唱歌其实也并不怎么好听。尽管他唱歌不好听，可是他会唱很多罗大佑，把琴弹得铿锵作响，还激愤地抨击着什么。那时我也并不明白这个世道，也没见过世面，几乎连外国人都没怎么见过。那时我还没有见过其他流浪歌手。几乎就要爱上这个人，天天想法到他家去磨蹭。他家有一只狗，叫大佑。有一天夜里我骑单车到圆明园去找他，在园子里差点迷了路。他有一件很小的屋子，黑黑的。那天，电视里放着《伊豆舞女》，山口百惠演的。有一个镜头，是那个舞女在河里洗澡，被那个三蒲友和看见了。就一个镜头。白白的。一晃过去。我们那时都缩在被窝里，被窝就在铺在地上。他就说，呀，你就是那样子的，白白的。

我当然觉得很害臊，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豆芽菜。他为了证明这一点，就来脱我的衣服。我死活扯着裤子不肯。这个事情太严重了，虽然我的建筑系的小男朋友刚把我甩了，我也不能这样自暴自弃啊。他这样纠缠了半天，发现我很难攻破，就在我身上蹭来蹭去的，嘟囔着说，只要流到你的肚子里，你就会有小孩了。这个话让我感到很恐怖，我通宵不能睡着，第二天回学校上课，我还特别担心什么流到了我的肚子里。

流浪歌手觉得反正我也不上他的当，只好不再理我。那时候，在流浪歌手的家里，我们都坐在草席上唱歌。流浪歌手唱的是海子的《九月》，Z唱的是列农的《IMAGE》，我唱的是《蝴蝶》：

有谁知道蝴蝶在用黑色的唇歌唱
有谁知道蝴蝶夜里她们在哪里游荡
有谁曾经真心真意爱上一只蝴蝶
有谁知道蝴蝶从来不能自由地飞翔

Z就说，多美的蝴蝶呀。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是说我呢，还是说我写的歌，总而言之，我那时真的，很不自信。
我和Z认识后，就很少去找流浪歌手了。他很快地认识了一个空姐，后来听说不是空姐，只是在机场工作的高个子女孩子。他亲昵地叫她毛毛。他们很快就结婚了，我还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婚礼上来了很多很多人，我都不认识。有北大的著名校园歌手来唱歌，还有一个画画的女孩叫石头。那个著名的校园歌手后来成了IT界的精英，那个叫石头的女画家后来成名了，因为拍了一个小姐在洗手间化妆的小DV。我后来听说流浪歌手自杀了。我是在拉萨的哲蚌寺听到这个消息的。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九年。

我现在不大清楚流浪歌手为什么自杀，他的家那么脏，我那么怕他家的那只叫大佑的狗，他那么积极地认为世道不好，我从来没觉得这个世道不好过，我从来不知道究竟什么是不好的，我认为他的自杀是无稽的。总之他死了，没有引起任何反响。在此之前，他热爱和追随的一个诗人，进了监狱。10年后他出狱的时候，我已经是一名记者，我问我的主编要不要报道，我说这个诗人上过某个评论家写的书，主编没有理会我这个茬。

前些日子我在清华遇到了这个狱中诗人.他一生中最热爱的地方就是清华，他写了许多的诗歌献给他爱过的清华的女生，每一首都铿锵动人,充满激动人心的排比和比喻.
8年前，在情话北门,与很多人同车.挤在一个面的里。诗人不认得我。我也没开始做乐队。
我们那时要去哪里?8年后，诗人好奇地问我，他有许多强烈的愿望，要找他过去生活的痕迹。.
去北大西门的一个酒吧.
后来又去了哪里?
不记得了。
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分开了。
 
那是1998年。冬天.
 
我记得他的那些抒情的诗歌。我将转移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去爱你。
那些独特的,透明的抒情气质.他的数学和李白一个水平,而他的诗歌也比拉伯雷的要好。伊是"抒情专家".这是一个疯子时代。而后来，产生了更多，理智的疯子.这就是世界,比诗歌更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