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这个学校的工科学生一样，我多少因为繁重的功课和沉闷的生活而变得有些神经质。高二的时候我失眠了。我对自己说，我不会失眠吧。结果我失眠了。我在失眠的日子里看《悲惨世界》、《约翰。克历斯朵夫》，还有《安徒生童话》。我在那里学会爱情，以及一种书面的、高蹈的文学理想。那时候每个星期都模仿梁实秋散文的口吻给一个在清华读书的男孩子写信。我学会在非常难过的时候也笑语琅琅。后来，我博得导师的赞赏。他历尽沧桑，他说阿飞年轻且乐观，很不容易。我的导师和别人一样，对我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比方说，他会觉得我交游甚广，而且，会有很多男孩子追求。他有一次甚至以为来听他的课的男孩子是来追我的。

失眠最容易令人丧失信心。一个人连自己都无法控制，怎么能够控制其它的事情？我的一个本科同学，他是班长。他父亲去世，他也失眠。和我一样，他高度近视。容易紧张。大学的时候，男女之间不怎么说话。有一次，主干道上骑车，他突然告诉我说他其实经常失眠。我惊奇地发现了一个和我一样的人。我柔声安慰他说，其实，学校里有很多人都一样的，不必为此很烦恼。我没有告诉他我其实也偶尔失眠。这是我自私的地方。我不愿把自己不好的东西示人。我希望自己做什么都光彩夺目。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我虚荣。

后来他叫我师父。我给他复印吉他谱，教他弹琴。其实我弹得并不好。他一直叫我师父。后来他去北大读博。

高中的时候染上失眠的毛病，一直很自卑。不知道为什么和大家这么不一样。晚上大家都睡了，我却一个人醒着，有时候半夜悄悄爬起来，坐在女生宿舍的院子里，偷偷哭，不明白为什么会睡不着，而明天的功课还有许多，越想越悲伤，有时候想，也许死了就不会失眠。然而到了白天还是很好，和她们说笑话。记得和一个漂亮女孩嘀咕：男生和女生接吻，鼻子放哪里才好。我们开怀大笑的时候，我还下意识地托了托眼睛架。

后来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了。只是每晚都做梦。长年累月地做梦。睡着和醒着是一样的纷乱疲惫。白天常常睡不着，晚上容易醒过来，很难再入睡。

其实我一直睡得少。准确来讲，我躺在床上的时间很长，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做梦。我做的梦一点意思都没有，和日常生活差不多，有时比日常生活凶险一点。我时常感到惭愧，因为自己的生活如此乏味，如此缺乏智慧，而梦又一点也不象梦，不具备着诗意。

我的男友静静地躺在我旁边。我们之间有一点距离。更多的时候，我们是分开睡的。

我花了很长的岁月渴望和人肌肤相亲。渴望晚上醒过来，一伸手是温暖的肌肤。

可是有人真的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并没有伸手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