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这个榜的预设规则,它考虑了我辈专家的意见。与原始榜单比较,我发现专家的介入改变了整个画面,书还是那些书,但手伸进来整理一番,这个书架就比较令人安心——它原本很像一个中学生的书架,现在,它比较成人化。
经过整理的“现实”遮蔽了一些问题,也暴露了一些问题。少年们支配文学阅读市场的事实在这里被有意覆盖,专家们是成人,有一点成人的虚荣,不愿承认中国的成人们如今其实不大读书——尤其是文学书,所以,我们可能是下意识地提高了原始榜单上成人书籍的权重。
那么好吧,就算成人们还是爱读书的,假设这份榜单集中体现了中国成人读者的文学阅读趣味,现在就让我们参观一下这位典型读者在二00七年的书架——
《绝对小孩》,高居榜首,当然,它算不算文学书是另外一回事。
然后,我们看到《我的名字叫红》、《达·芬奇密码》,它们已经在这个榜上停留了很长时间,它们证明了我们读者是放眼全球的,是尊重瑞典文学院和好莱坞的。
接下来是那几本“经典”:《狼图腾》、《活着》、《围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文化苦旅》、《挪威的森林》——这些书长销不衰,它们是这个时代一个有阅读能力和阅读习惯的中国人的基本配备,他的世界观、他的感受力和想象力的半径大概可以由这几本书来测定。多少年后,研究世纪初精神史的学者一定会认真研读这几本书,由此考察这个时代的人们如何为自己建立生活的意义空间。
我无意批评这几本书,在我看来,它们大多是好书,即使有垃圾也是精致或宏伟的垃圾。这几本书表达了对历史、对文化、对生活和生命的看法,而这些看法恰好就引起了这位中国读者持续的共鸣:他在“围城”里,他承受着“生命之轻”,轻得没着没落的就飞向“挪威的森林”;当然,他那么轻,他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他偶尔会跟着秋雨老师进行“文化苦旅”,不小心旅到了草原上,发现了“狼”,这时他可不轻了,世界不是围城和森林而是成吉思汗的野心和狂想,他壮怀激烈,直欲披上狼皮去流血去死,这很好,但放下书,他想了想,还是不如活着。
大抵如此。
我只是想说,就我们这位假设的典型读者来说,他的精神世界的结构和材料其实就是两声:一声是“叹息”,当然不失为精致、有趣的叹息,包裹在这叹息之中的还有冷不丁的一声“仰天长啸”。
这好不好我无从判断。我只是好奇一百年后研究精神史的学者在研读了这几本成人必读书之后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
最后,这个书架上只有三本当年出版的原创成人作品,分别是《女心理师》、《我的千岁寒》和《输赢》。
——批评我们这位读者是容易的,比如批评他如何如何低俗幼稚,为什么不买我们的书,简直“绝对小孩”。但在批评读者之前,我们恐怕得承认原创力的萎靡。对此,似乎除了呼吁天才尽快出山之外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但是,我认为,除了等待天才出山,我们至少还有一件事可做,就是正心诚意,认真干活。认真干活的写作者其实不多,原创力需要才能,也需要精良的技艺,而现在,精良的技艺似乎比才能还要珍稀——没有一个作家认为自己没有才能,但竟然就有很多作家认为自己不需要技艺,不需要认真,不需要花几年的功夫写一部长篇,他所谓的“才能”大概就是粗制滥造的本领。
所以,我们那位典型的读者,他未必一定低俗,他只不过是一个警觉的消费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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