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赫玛托娃的皇村呢?
(2015-08-29 21: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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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
不少人认识了安娜·阿赫玛托娃以后,就把圣彼得堡的皇村与她之间画了等号。
一个人应当大病一场,神志不清
全身滚烫,在恍惚中重遇每个人,
漫步在海风吹拂洒满阳光的
海滨花园宽阔的林荫大道上
甚至死者,今天已经同意光临,
还有流放者,走进我的房子。
领着孩子把小手牵到我面前。
我已长久地错过了他。
我会和那些死去的人一起吃着蓝葡萄,
喝着冰红茶
葡萄酒,然后望着灰色瀑布飞流直下
溅落在这潮湿的燧石河床上(伊沙、老G译)
亲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应该跟孤苦伶仃的母亲相依为命的孩子,也因为各种意外错过了与他相亲相爱的时机,安娜·阿赫玛托娃在这首《安魂曲·一个人应当大病一场》中,苦楚地希望自己能够进入大病的澹妄中。在那里,自己就可以在阳光下的海边花园林荫大道上,与死去的被流放的亲人以及疏离自己的儿子重聚,喝着冰红茶和葡萄酒闲看瀑布飞流直下。一个普通人卑微的愿望,在一个天才女诗人看来却是痴心妄想,想要实现只有在大病而产生的虚妄中。你读此诗会伴生出什么样的情绪?反正我是难过得无语凝噎,只能在夜半三更站在阳台上遥望天空,希望看到一颗眨着眼睛的星星,我会以为那就是天堂里的安娜·阿赫玛托娃。我要问:尊敬的女诗人,你现在不需要靠着病中的胡思乱想才与所爱的人欢聚了吧?可是,夜空中已难见星星,于是,读诗之后的苦涩更加苦涩。更要命的是,此诗诗末,清楚地标注着:1922年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生于1889年8月的阿赫玛托娃,写作此诗时,还是个美少妇。一个美少妇,却要承受对老妪来说差可相称的苦难,怎不叫爱诗爱美人的读诗者,黯然神伤。
没有人怀疑安娜·阿赫玛托娃是一个美人吧?不确定的话,可参看意大利天才画家莫迪利阿尼为阿赫玛托娃画的肖像。画中,21岁的阿赫玛托娃悠闲地坐在也许是莫迪利阿尼的另一幅作品前,画上,无名花荧荧发光,而安娜·阿赫玛托娃,一袭比海洋还要幽蓝的长裙,领口装饰着亮眼的白色,杏黄色的披肩懒洋洋地搭在肩头、臂弯,一头俄罗斯女人少有的黑发梳成髻挽在脑后。这幅被阿赫玛托娃终身挚爱的自己的肖像,最不能盯视的,是画里她的那双眼睛,你以为它正空濛地看着远方就逼视过去,却瞬间就被它的温度灼伤。画里的阿赫玛托娃在看谁?最可信的说法是,她看着的是画家莫迪利阿尼,彼时,他27岁,是巴黎艺术圈里有名的美男子,且画名了得。尽管遇见莫迪利阿尼的时候阿赫玛托娃正与第一任丈夫古米廖夫度着蜜月,但,有人亲眼看见阿赫玛托娃曾手捧玫瑰站在莫迪利阿尼家的窗下,久等莫迪利阿尼不回,阿赫玛托娃甚至将玫瑰扔进了窗里。那束花到底是玫瑰还是罂粟?美到了绝顶却有毒,从此,蛊惑得阿赫玛托娃总是踏不准爱情和婚姻的节拍。
与诗人古米廖夫的婚姻持续了8年触礁,两人各奔东西后不久,阿赫玛托娃嫁给了考古学家弗拉基米尔·希列伊科。阿赫玛托娃觉得第一次婚姻失败罪尤在己,“我走向他,感觉自己是这样肮脏,我想净化自己”,她要摆脱在情人间周旋的旧日生活,好好地经营婚姻经营家庭。恰好,希列伊科要的是妻子而不是诗人,但阿赫玛托娃不谙家事,又与当时的苏联人民一样陷入了贫困交加之中,与希列伊科感情的裂隙始于难以为继的一日三餐终于阿赫玛托娃不肯舍弃的诗文创作。也是,生活如此逼仄阿赫玛托娃如果舍弃了写诗还能通过什么度过苦厄?不过,她的第三次婚姻就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与艺术史家普宁缔结婚约以后,竟然同意与普宁未及离婚的妻子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而普宁,竟然还时不时地绕过阿赫玛托娃去妻子的床榻送去安慰,从精神到肉体。奇怪的是,面对普宁带给她的冷暴力,阿赫玛托娃居忍气吞声着,始终与之生活在封坦卡的大楼里,直到普宁在妻子过世后再娶她人,直到普宁被流放到西伯利亚。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既然到了俄罗斯,既然到了圣彼得堡,既然到了圣彼得堡的皇村,我想找一找答案。
圣彼得堡的皇村,如今圣彼得堡人更愿意称它为普希金城,就在圣彼得堡城南25公里处。皇村的主要风景,是叶卡捷琳娜宫,在这栋浅色屋顶蓝色墙体的宫殿里,昔日沙皇奢华的生活场景被一一重现。而英国式的叶卡捷琳娜花园和亚历山大新公园,则与叶卡捷琳娜宫一起组合成皇村皇家气息的余韵。
我们从莫斯科出发的高铁到达圣彼得堡时已是中午,午餐以后直奔皇村,售票处已经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们是来见识沙皇鼎盛时期的奢华生活的吗?大多数慕名而来者,是为了普希金。年少的时候普希金曾经在这里的贵族学校读过书,在这里留下了足迹也在俄罗斯文学的历史里留下了一首诗《皇村回忆》。这首为考试而写的诗,一经作家本人在课堂上朗诵,就长了腿走遍了俄罗斯走向了当时的欧洲文坛,而普希金,也成了将俄罗斯文学带至一种新境界的伟大诗人,《叶甫根尼·奥涅金》、《上尉的女儿》、《黑桃皇后》……大学时期为了那一套《普希金诗集》我曾经忍饥挨饿,至今都还记得,那一套诗集由上下两本组成,一本酱红色封面一本墨绿色封面。只是,喜欢《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来皇村想要祭奠的,是被生活欺骗了的安娜·阿赫玛托娃,就问年轻的导游尔丹,附近有阿赫玛托娃纪念馆吗?她茫然了好一会儿,摇着头指了指不远处普希金的塑像:黝黑的普希金坐在长椅上,右手托在脑后左手惬意地搭在椅背上,仿若在回忆年少时在皇村的一天又一天。
皇村因为普希金而荣耀天下。皇村难道不应该因为安娜·阿赫玛托娃曾经生活在这里而自豪吗?这位在皇村生活了16年的女诗人,曾经这样描述皇村:“富丽堂皇、翠绿欲滴的花园,奶奶带着我玩耍……”所以,我不相信圣彼得堡会抹去阿赫玛托娃在皇村的足迹,只是我不知道。如果知道,我一定要在阿赫玛托娃当年行走过的街道、玩耍过的花园、进出过的店铺走一走,要在阿赫玛托娃居住过的房子前站一站,或许,我就能找到问题的答案了。这个问题是,能写出让全世界喜欢读诗的男人俯首称臣的杰出女诗人,为什么总是匍匐在婚姻的阴影里?难道她不知道除了诗人,她还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吗?
1945年9月,出生于里加后随全家移民到英国并成为伟大思想家的以赛亚·伯林趁跟着英国政府访问苏联期间想尽办法与仰慕已久的安娜·阿赫玛托娃会面,时年,阿赫玛托娃56岁伯林36岁。关于第一次见面,伯林回忆说:“阿赫玛托娃从容不迫的动作显得极为尊贵——高贵的头,美丽而严肃的脸,透着极为凄楚的表情。我向她鞠一躬——这看来是恰当的,她像悲剧中的女皇般凝视和走动——感激她接待我。”这摄人魂魄的第一面,让以赛亚·伯林不能自已,当日,两人再次相见,彻夜长谈,关于诗歌关于人生。4个月以后,以赛亚·伯林再度来到苏联与阿赫玛托娃见面,原因是,回到英国以后的伯林,发现自己已经放不下阿赫玛托娃。一个56岁的女人对36岁的男人有这样的吸引力,除了诗就没有爱情了吗?有或没有,伯林的唐突让阿赫玛托娃失去了在苏联出版诗集的可能,从此,阿赫玛托娃更加孤苦更加孤寂更加傲视集权。
只是,如此有魅力的女诗人,结婚三次一生都在与情人纠缠,怎么就找不到可以托付终身的伴侣?如果答案不在她长大的皇村,又在哪里呢?也许在封坦卡大楼那间阿赫玛托娃长时间居住过的房间里。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现在,那里已经成为阿赫玛托娃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