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曹寇的小说感兴趣，始于他发表在《收获》杂志上的《塘村概略》。

这本出版于2013年4月的小说集，按照作家在《自序》里“除了个别篇目，这本小说集并非新作”的说法，又因为集子中的每一篇小说后面都没有标上写作的具体时间，我宁愿相信《躺下去会舒服一些》都是早于《塘村概略》的创作，原因是：我那么不喜欢这本集子里的小说。读到《近猪者，吃》后，想了想，又读了用作书名的哪一篇《躺下去会舒服点》：爆头哥刚被通缉的时候，“我”和刘晓华还处于蜜月期，下班回家有现成的热饭热菜等着“我”，还有“我”随心所欲的夫妻生活。等到爆头哥被警察击毙在“我”和刘晓华生活的小城镇时，“我”已经恨不能躺在刚被运走的爆头哥尸体的轮廓线里，“躺下去会舒服点”，一句怂逼的感叹，将与印在封面上的一句话同题的小说，原地踏步在一整本小说的共同主题：变革时期小城镇青少年无聊生活的真实记录。

是的，曹寇对他生长的小城镇里青春年少们的生活状态的记录，是真实到有些刻薄了。搁置小说的具体内容，就看这21片短篇的部分标题，除了用作书名的那一个有一点暖色外（当然，读过小说后，暖色将荡然无存），读起来都令人齿冷，诸如“本人已死，有事烧纸”、“近猪者，吃”、“到塘村所能干的丑事”……我面对《自序》后一页的目录愣怔了片刻：现实已经够叫人齿冷的了，还要去读这些如没有抹平的水泥墙面一样既灰又冷还支支楞楞的小说吗？可是，《塘村概略》也是一篇残酷到叫人哆嗦的小说，一跺脚读下来不是觉得曹寇是一个用冷漠的故事硬是将自己的一腔热忱厚厚地包裹起来的有着大悲悯情怀的作家吗？可惜的是，我对曹寇的觉悟是撂下《塘村概略》很久以后才感知到的，那么，就让我在《躺下去会舒服点》中及时地感受曹寇别样的温情吧。

一篇又一篇读下来，沮丧渐渐淹没了我。王奎、张亮们，成长在粗粝的城镇学校，生活在惨白的城镇里，就是最柔软的婚姻生活，也仅剩了生理需求丢失了男欢女爱中最不能缺乏的脉脉温情。尤其是《近猪者，吃》，在这篇《躺下去会舒服点》中最长的小说里，刘刚、唐存厚、唐晓玲、老毕等等出没于《近猪者，吃》里的这些人物，学生、老师、老师漂亮的女儿、假装有文化的黑道老大是他们的外壳，剥去学生、老师、老师漂亮的女儿以及假装有文化的黑道老大这些外壳，都是些无聊的小城镇的男女老少，在无聊的小城镇里过着无聊之极的等待死期的生活。《小武》、《世界》、《任天堂》，对它们都是贾樟柯的电影，且都是为贾樟柯赢得世界名声的电影。我不明白这些也许真实记录却将温暖、温情、温柔等等这些人间最不能缺乏的感情赶尽杀绝的电影，为什么就能把贾樟柯送上电影艺术家的宝座？同样的问题也问曹寇：这样不厌其烦地写无聊的人的无聊生活，是否觉得这样更容易把自己送到小说家的宝座吗？对，一本《躺下去会舒服点》读下来，仿佛一抬头就能看到贾樟柯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