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与她的短信往来，描述的是一个肉体由灼热到冰凉的渐变过程。

是她爸，年初开始急剧消瘦并伴有高烧。身体的异常源于何故？一直查不出来。等到长征医院从病人的锁骨下穿刺成功诊断为淋巴癌后，已回天无力。虽然每天大笔的钞票缴入冰冷的医院收费口，肺部感染、血糖指数高企、癌变等等症状始终纠缠着求生欲望异常强烈的她的爸爸。

6月25日，我：你爸爸情况怎样了？

           她：好些了。

（彼时，她爸爸刚从肺科医院转至长征医院，专治癌症）。

7月2日，我：你是在医院呢还是在忙指标？

          她：医院。我爸这两天不太好。我妈也倒下了。

          我：我们可以来看看嘛？

          她：来有啥用？心领了。

7月4日，我：这两天情况如何？

          她：估计快不行了，一天不如一天。

          我：我们很想来看看，又怕给你们添麻烦。如可以来，请将床位号发给我。

          她：不要麻烦了，医院里乱哄哄的。如果有仪式的话，再通知你。

          我：好，听你的。你们都要当心自己的身体，特别是你妈妈。

          她：嗯，明白。

3个小时以后，她：我爸走了。

我：难过。太快了。节哀顺变。

她爸，我见过一面，面容清濯，一头白发，衣冠整洁，是一个不苟言笑的老先生，至于满族、朝鲜族等等数种少数民族血统，已经很难在他身上找到踪迹。后来，听她说她爸的故事，才知道一个人的面容会被环境异化，一个人的血统，却是无法轻易被更改的。比如，她犟，每每与她爸言语不和交恶起来，激烈争吵之余她爸会看向他女婿高喊：“你真是没长眼睛，居然找了这样一个凶蛮的老婆！”这种不计后果的率性，汉人中难找。这时候，按捺不住的通常是她妈，会帮腔：“我女儿怎么啦？谁找到她是她的福气。我才没长眼睛呢，居然找了你！”话虽如此说，可她妈对她爸的好，好到极致。

老先生与汉人老头另一个不一致处，就是愈到老年愈是放纵自己的爱好。一大早公园里的那场舞，是一定要跳的，舞蹈后回家的那一碗软硬适度、汤头味美的面条，是一定要吃到的，随后，街道合唱团的排练，也是一场都不能少的……有一阵子，她妈妈为替她和她姐姐照看小孩事赶事起来那碗面的色香味会打一点折扣，她爸就很不开心，因为在他看来，他永远是她妈心里的首席。

她爸也真是她妈心里永远的首席，全身心地料理他的吃喝拉撒,以致她妈就是忙到分身乏术她爸都不会搭一把手还会有言语相讥,说什么女儿的事操那么多心忙是自找。忙到乱处她妈也会数落她爸，但可以怨绝不厌。当她爸的病被确诊后，她妈的瞬间反应就是冲她在医院供职的姐姐咆哮：你有什么用！你给你爸找最好的医生啊！随后，就陪伴在她爸身边不离不弃。她说可以请个护工给爸爸擦拭，她妈说什么都不愿意，理由是有谁能比她擦拭得让她爸最满意！晚上陪床也是连自己的女婿都信不过，夜夜在床头趴着眯一会儿，直到自己抗不过去也病倒。 她爸走以后，我打电话给她想安慰几句，不想她转述她妈的一句话让我听得泪眼婆娑。她妈说：“一定是你爸看我倒下了，舍不得，就走啦。”

我不知道她爸和她妈是如何从陌路变成夫妻的。我越来越相信，爱情是找不到的，我们所谓的找到了爱情，其实是等到了爱情，既然被动，就无可挑剔，所以你会发现年少时幻想你的爱情必须回避的内容，会一一落实在你的婚姻生活中。怎么办？她妈用她的言行告诉我们：逆来顺受。既然长在了一棵大树上，就做连理枝吧。

至于比翼鸟？下一辈子的事情，还是留待到了彼岸慢慢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