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日星期三晚上，我妈的病情发生变化。

9日星期天，我在医院待了大半天，看我妈神情正常，精神不错，以为在疼痛科的治疗是小步走的过程，就对我妈说你在医院好好的，星期一开始我要上班不能天天来医院了。妈还说：“你们都去忙吧，我让你们都来医院陪我，真不好意思。”

可是，星期三晚上，她开始尿失禁。

星期四一早，赶去医院，听同病房的几位阿姨说妈夜里起来去完厕所会找不到自己的床，就直接出了病房，而且走路的时候会跌跌撞撞。阿姨说话的时候，我妈躺在病床上呼呼大睡，这一睡就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下床上厕所几乎不能行走，问她，她说腰酸疼，还说疼痛转移了。这下慌张了，赶紧去找医生，他们给开了一张腰部的X光片。正是午休时分，我妈的这张摄片要求自然惊扰了放射科的医生，那叫一个态度恶劣，指着推轮椅的护工大骂了一顿。我听不下去，上去帮腔几句，就在这几分钟里，我妈睡着了，后来知道这几分钟睡眠的后果是又尿身上了。

拍完片子送她回病房，扶她上床小睡片刻，再下床，发现她走路时已不再哈腰，问她腰还酸疼吗？她答，不。

一场虚惊。一场叫人哭笑不得的虚惊。如果说腰酸疼也同以前膀胱处疼痛一样是心因性的，那么尿失禁呢？是不是跟治疗手段相关？比如：骶管注射。而半夜起夜后找不到自己的床，是不是因为服用了抗抑郁药物的缘故？在家服用抗抑郁的药物，也有幻听和幻觉出现，明明她一个人在家，非说谁谁在边上，就因为这个，给她停用了抗抑郁的药，疼痛才又加剧。

第二天早上，还没赶到单位，弟弟的电话就打来了，说是妈一个夜晚在病房里闹得不像话，把床头柜里的东西全都翻了出来，光着脚在病房里到处走，扒人家身上的衣服说是她的，还说人家偷她的东西。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星期五，我很忙，实在脱不了身，可是，一整天恍恍惚惚的：妈难道就从此老年痴呆了？她真的老年痴呆了，以后怎么办？直到晚上六点我才赶到她的病房，我理所当然地跟被她叨扰了一晚上的她的病友打招呼，这下可就惹恼了妈，声音洪亮且恶狠狠地对我说：“你跪下来跟他们道歉好了。她们都是坏人，把我的一只拖鞋藏了起来，还把厕所门从里面销上了，我那要是开怎么也开不来……”我还愣在那里呢，她开始数落我，从我刚出生的那会儿说起。就算是知道她是一个病人，我还是被她说得非常生气。好在，妈有克星，弟弟一来，她虽还有余怒，但收敛多了。当晚，怕她半夜三更再去滋扰别人，弟弟决定陪夜，并停掉止疼的和抗抑郁的药物。

15日上午我要参加一个颁奖仪式，早上起床后打电话问她夜里的情况，说是非常好，起了两次夜，但回到床上很快就能入眠。等仪式结束赶到医院，已是中午12点。妈的神情果然平复了许多，并开始夸奖女儿、女婿、儿子、媳妇有多好，自己多有福气。问她昨天骂人的事情，一概不知，只告诉我说半夜起来翻东西是因为要理好东西去苏州。小舅恍然大悟，白天他们曾安慰她说是等她病好了去苏州墓地看看我外婆和外公。“我把东西好好地放在床上的，那些坏人全都把我的东西扔在地上了。”哦，这个弯子，她还没能转过来。我陪她去理疗、针灸，我贴她很近但鼓励她自己能做的事情自己做，结果，她上下理疗床、针灸床非常自如，针灸完了回病房的路上，她居然甩起了双臂，说今天针灸好。“我说针灸天天好，只是你今天的情绪好，才会觉得今天的针灸特别你好。”听说我儿子因为我天天赶医院已经两天没好好吃饭了，就一定要赶我回家做晚饭。好吧。回家前，检查她的床头柜，小塑料盒里的止疼药和抗抑郁药都还在。那么，已经两天没有服用止疼药和抗抑郁药了，才有了现在正常人的反应？对妈这样的病人，止疼药和抗抑郁药就是致幻剂？

今天，中午去的医院，妈的状况比前一天还要好，坐在椅子上跟病友聊天呢，而那位病友，就是那天夜里她硬说人家身上的衣服是她的那位阿姨。我开玩笑：“是不是又在说我的坏话呢？”她哈哈大笑说是在表扬你们呢。陪她聊了一个小时后，说你上一下厕所然后上床午睡吧，她说等一会儿再睡觉，睡觉前自己会上厕所。如此正常的妈，我放心地走了。走时，心里还犯着嘀咕：停用止疼药和抗抑郁药，是对还是错？

这家医院的疼痛科，的确像是有办法，到今天，我妈已经四五天没有疼痛了。只是，医生对我们擅自停药的行为很有些不满，怕疼痛再度复发他们会毫无办法。可是，止疼药和抗抑郁药会让她致幻。如果真如医生说言，停药后疼痛会重来，那么，用药后会出现老年痴呆的症状，如此两难，我们应该怎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