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隙的轻拢慢捻
(2010-09-13 14: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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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龚静身体不好。多年前的一场车祸,损伤她从父母那里承袭来的元气,这些年总是在气血不调中徘徊,以致复旦大学的教职都有难以为继的困顿。按说,如此状况之下,龚静应该休养生息,像学着弹拨古琴、学着画画水彩什么的,实在想出书了,《写意——龚静读画》才是正经。偏偏,病中的人特别敏锐,大门少出不代表不能思接万仞,所以,才有了这本《上海细节》。
开始捧读这本书前,有些纳闷:不是已经有一本《上海,与壁虎一起乘凉》了吗?上海,真有那么多可书可写的吗?一篇一篇地读下来,能够感受到龚静的忧心,于是,一边埋怨这个人思虑过重,一边又不得不叹服这些在病隙轻拢慢捻出来的大文小文,真正是在不显山露水中昭示着知识分子的良心。
书共分了这样几辑:《白牡丹在弄堂路盛开》《用芝麻裹住糖》和《非常精致,非常浪费》。辑封上的这些文字,像煞了而今报纸副刊上那些灯红酒绿的美女作者的性感美文,可是,读罢,觉得作为大学教师的龚静,还是不能像那些徜徉于活色生香中不能自拔的专栏女作家那样能够兀自沉醉在自己造就的与世隔绝的滋味里,龚静总是在不由自主中针砭世事,从而让她的行文在看似不经意的文风中散发出理性的光泽。《下午四点钟》,“未到黄昏,倘若晴朗之日,此时的夕阳正火热着,却又非一种色彩,倒是橘红粉黛的,渐染在灰蓝的底子上……”如此精心地在调色板上放置了艳丽又不失雅致的颜料,读惯报纸上抒情散文的我们一定期待着一篇姹紫嫣红之余有一点小得意有一点小伤感有一点小悲悯的美文,如上所述,龚静的这一篇里都有,可是,真正打动我的,是文末的这一句“城居了人,人居于城,无法选择的选择,倘若两情相悦相濡以沫,城市与人,烟霞满天,相看相守”,由书里画里千百年前的气象链接到当下的无可奈何,让我们体验到了一个柔弱的女性作家波澜壮阔的内心世界。
要说最最喜欢,我选书里的这一辑,《用芝麻裹住糖》。
马齿徒增,见识未见得长进,倒是味蕾彻底打开了。这些年,喜欢吃好吃的,喜欢尝试动手做好吃的,喜欢阅读说好吃的好文。要说《用芝麻裹住糖》里的篇什,《紫藤花饼》《酒酿之酿》《糖藕的仲秋》《蜜饯云片》……仅从标题读去,哪里有唐鲁孙的纷繁,逯耀东的精致,蔡澜的豪放以及林文月的绵密?再读文章,龚静更在意渲染的,也不是酒酿、糖藕等等之为成品的色香味,而是糯米成为酒酿以及藕节成为糖藕的过程,如此匠心之下,一个一头白发、一手烹调家肴绝技的外婆的形象跃然纸上。我们常说写一个人是否成功,要看她是否有以一当十的分量,龚静这一辑文章里屡屡现身的外婆,难道不是我们共同的外婆吗?她们犹如困兽,被束缚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物质极度匮乏的窘境里,即便如此,巧妇的本色让她们善于在螺蛳壳里做道场,才有了我们这些60后对童年、少年遇见过的美食的无尽的回味。又及,哪里是对那个时代少之又少的美味的想念,而是对那段历史的回望——既厌弃又珍重,既想忘却又要怀恋。
龚静写的是新式里弄房后门进去厨房里的那点风景,但是,留下的却是对逝去岁月五味杂陈的记忆。美食之于历史有着什么样的作用?不说《随园食单》,也不说张岱描述的美食对还原他所处的年代市井文化所起的作用,鲁菜、粤菜、川菜、江浙菜……难道不意味着另类历史吗?像我们没有能力解读《清史稿》之类大书的圈外人,倒是很愿意通过“旁门左道”来接近历史的,于是,我等待着龚静的下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