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类: 在虚构与现实之间 |
陆忆敏的诗中没有那种恶狠狠的、险象丛生的意象和言词,她更宁愿采撷日常生活的屋内屋外随处可见的事物:阳台、灰尘、餐桌、花园、墙壁、屋顶等等,她有着一份在女诗人那里并不多见的与周围世界的均衡感和比例感,因而她能够举重若轻。许多句子像是信手拈来,可以想见她写得不吃力。从形式上讲,她的诗比较接近中国古典诗歌中的长短句--词,上下行字数参差不一,段落的划分也比较随意,语言的行进随着呼吸起伏,有很强的节奏感,能吟能诵。有两种形式可以说是她独有的并运用起来得心应手的。一种是以三行诗句组成一个段落。为什么是二行而不是四行?是一个奇数而不是偶数?这有些难以解释得清,但其所造成的效果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它显得有些突儿,有些欲言又止,有些悬置的感觉,但仿佛是经过了一个小小的阻隔,更加快了后而诗句的运动。
做官就是荣誉
就能骑在马上
就能找到水源
《沙堡》
在《可以死去就死去》这首诗中,一共五个段落,前四个全是由这样的三行组成:
纸鹤在空中等待
丝线被风力折断
就摇晃身体
......
汽车开来不必躲闪
煤气未关不必起床
游向深海不必回头
这使人产生一种加速度的幻觉,在这种幻觉中,自然也就包含着说停就停这层意思,一如该诗的题目所揭示的那样。
另外一种陆忆敏运用自如的形式是,起首的段落只有两行,然后随意地发展下去,下一个段落有八九行之多,甚至再发展出另外一个段落。起首这两句有一种突然冲破沉寂的尖锐的感觉,让人觉得防不猝防:
被摄入奇境
而隔渊望着人们
《上弦的人》
与年度有关的鹰
泻下如高山流水
《元月》
我坐在光荣与梦想的车上
去到无论哪个地方
《我坐在光荣与梦想的车上》
在这部诗集的最后一部分《玩火之光》中,有两首不可多得的好诗,《墨马》和《避暑山庄的红色建筑》,它们无疑是现代汉诗尤其是本世纪最后20年中国新诗重要的收获。对陆忆敏来说,这两首诗也是她的“集大成者”,集中体现了她热烈而有节度的古典情怀、她的生命中隐密的喜悦和哀痛、她对遥远的事物长存不朽的信念,以及对语言富有穿透性的灵敏运用。这些都构成了这位都市才女诗人的主要特点。前面已经说过,陆忆敏不是那种实验性诗人,而是另一种结晶式人物,她避免开掘那种未经开掘的生命及其黑暗,而宁愿处理人们已经处理过的对象,甚至艺术本身。此两首诗中出现的墨马和避暑山庄的建筑它们自身已经是十分精致的艺术品,吟诵它们,是专注于文明背景之上的锦上添花的行为,是对于古代文明成果所表示的敬意和仰慕也是对写作诗歌这种自身行为所作出的一种阐释:如果我们的活动不是去增添和丰富文明的财富,让人类的文明延续下去,那么我们干什么呢?如果生命的进程不是为了缔造美好,为了改进生命本身,难道是为了从事破坏和践踏?是满足人的各式各样潜在的法西斯冲动?陆忆敏以其轻盈优雅的诗句提供了自己的回答。这两首诗有着丝绒般华美柔和的质地,上面绣有若干微小然而却是叫得出名称来的十分坚实的细节,微雕似的,层次清晰,动静相宜,不管从整体上看还是由局部审视,都非常耐人寻味。至今读这两首佳作,仍然今人吃惊不已。
(199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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