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儿从四岁开始学围棋和钢琴。因为去新西兰,这两样学习都中断了。回到北京,安顿下来之后,我就一直琢磨着该让她继续学点儿什么。前些天给一家围棋学校打电话,人家说有一个3月份刚开的入门班,我琢磨:她从前学过半年,后来又忘掉了大部分,跟着这个班,进度应该合适。
她从前学棋是在海淀棋院。海淀棋院的教练教得不错,但是该棋院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家长经常没有休息的地方。该棋院经常承办比赛。一有比赛,家长们就得被迫流浪街头—平时家长们都是坐在比赛大厅里等孩子。我本来就不爱逛商店,更何况中关村那一带除了卖电脑的,就是卖电脑配件的,也没甚可逛。
就为这个原因,此次复学,我首先就把海淀棋院排除了。
新学校采用小班教学,家长们既可以坐在教室外,也可以和孩子们一起听课。十来个孩子集中坐在前两排。家长们全都坐在后面。几乎每个家长面前都有一个记谱本,准备把老师讲的内容替孩子记下来。
我把雨点儿送进教室,自己退到了教室外。我不打算陪着雨点儿听课。这个问题,早在她四岁开始学棋的时候我就已经想通了。当时,为了及时了解她的学习进度并且监督她学习,我也曾经下决心跟她同步成长。每次她在里面上课,我都坐在外面比赛大厅里摆棋。有一天,我忽然问自己:像这样跟她一起学,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头儿呢?是不是她的比赛我也要参加,她每升一段我也得跟着升一段才行?如果是这样,那么可能出现的结果有三个:
最好的结果:我们俩的成长始终同步,围棋界在诞生一颗新星的同时,还捎带着出现了一颗老星。
不好不坏的结果:终究有一个段位,她能升得上去而我再也升不动。这个结果对她来说谈不上坏,但对我来说绝对谈不上好。因为我人到中年,本就应该把有限的精力和时间集中起来,没必要再给自己弄一堆业余二段的头衔、钢琴三级的证书等等零碎。我又不择校!
最差的结果:我升不动了,她也就停滞不前了。做家长的,谁不希望孩子能超越自己?
我掏出一份《21st Century》,坐在教室门外看了起来。选择订阅这份报纸是因为它一星期只出一份。可是就这么一份,我还没时间看呢。
我美美地看了二十来分钟,就听老师在里面说:“今天的课就讲到这儿,下面开始对局。”
对局好啊,竞技性体育嘛,就得多积累点儿实战经验。
哎,不对呀,怎么家长全围上去了?
你围我不围。我还按我的既定方针办,看报纸。
但是我的耳朵不争气地支棱着,好像天线一样。围观者的话语陆续飘进了我的耳朵:
“你几岁了?学几年了?”有人在问雨点儿。
“噢,就是个子大,其实岁数不大。”两个家长议论雨点儿。
“你笑什么?有那么可笑吗?快下棋!”雨点儿的对手遭到了他妈妈的训斥。
“你们俩谁先下啊?得猜先,猜先懂不懂?”他爸爸指点他。
“她不懂,她刚从美国回来。”噢,原来是指点雨点儿。上课前我跟老师介绍说:这孩子的棋是因为出国耽误的。一会儿工夫已经传成了“她从美国刚回来”。
“什么都不懂就插班呀?”他爸爸不满。
我有点儿坐不住了,雨点儿本来心态就不好,再让人这么七嘴八舌地一议论,肯定更加不知所措了。我深知雨点儿的毛病:刚到一个新环境比谁都怯场,熟悉了之后比谁都嚣张。所以,一定得打好今天这第一仗。如果她今天临阵逃脱,以后就再也别指望她会踏进棋校大门了。
我走到家长们背后,透过人缝儿往棋盘上看—雨点儿这一台围着的家长最多,显然大家是好奇于这个“刚从美国回来的”,以至于连自己孩子的都顾不上关照了。
“她打吃你呢,你看不见呀?”对手的爸爸有点儿着急。
“你拿棋子的姿势不对,快让老师来看看吧。”对手妈妈替雨点儿着急。
“双吃,双吃,这儿有一个双吃!”对手爸爸指着棋盘。
这还得了?一家三口对付我们一个雨点儿!我再也按捺不住,拨开众人站到了雨点儿身后。
“你!”我指着那个尚在流鼻涕的对手,“她下完了你再下。”
“你!”我十分抱歉,感觉自己是在以大欺小,但却又不得不说,“不许悔棋!”
可别小看那个还在流鼻涕的孩子,他已经懂得人情世故了!在吃掉雨点儿一粒棋子之前,他先抬头看了看我的脸色。
前几天刚看了一本讲博弈的书,书上说:中国教育的现状,就是典型的家长间博弈的结果。每个家长都不愿孩子负担过重,但是每个家长又都认为:如果别的孩子学的内容多,我的孩子学的内容少,那么我的孩子就要吃亏。我今天的赤膊上阵,便也是一种家长间的无奈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