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雨点儿上学又迟到了。当然还是我的责任，家里墙上的挂钟没电了，我忘了换电池。

    刚把车开进学校所在的那条街，我就感觉不对。每天临上课的时候，街两侧全是车，找车位很困难，今天却只有区区几辆车停在学校附近。我说：“坏了，又要迟到了。”匆忙中把车停下，也不管停得正不正，打开车门，拉上雨点儿就往学校走。刚踏进校门，预备铃就响了。

    一听铃响，雨点儿挣脱开我的手，拔腿就往前跑。这是一片坡地，当时又正下着小雨，我既担心她越跑越快，最后收不脚，又担心草地湿滑，会使她摔倒。我加快脚步跟在她后面，心里想喊她“慢点儿”，嘴却张不开。

    我想起她第一次迟到的情景。那次，也是在这片坡上，也是预备铃响了。我因为赶时间，就对她说：今天我不陪你到教室了，你自己去吧。她起初同意了，听话地跑下山坡。可是等她一跑到山脚下，她却突然站住，大哭起来。

    想起那一次的欲速则不达，我便一言不发，悄悄地跟在她后面。她果然越跑越快，但是等她跑到山脚下，她却既没有摔倒，也没有哭。粉色小书包在她背后一翘一翘地，宽大的帽子顶在她头上，帽檐一飞一飞地。要上课了，校园里有很多人在穿梭移动：本来在操场上玩儿的，现在要进教室；本来在别班串门的，现在要回自己的班；要上实践课的，跑着去工具房领材料；当天值勤的，捧着复印资料要去发给同学。三三两两的学生，有高有矮，迎面走过来，我看见雨点儿一手扶着书包，另一只手扬起来跟熟人打招呼。嗬，她的熟人还挺多呀！

    山脚下的那排平房就是办公室，我想起学校的规定：迟到了要跟办公室打个招呼，于是就站在办公室门口，不再往前走了。我停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她已经跑到操场上去了。她们16班的教室在操场对面的平房里。她头也不回地穿越操场，我却仍然不舍得走进办公室去。也许她会突然想起我，回头看看我在不在？

    细雨霏霏，她头也不回。

    她跑得可真快呀！她已经跟正在操场上玩耍的孩子们汇合了。找到了同班同学，她的脚步就放慢了。上课铃响，孩子们都进了教室。操场上空无一人。

    忽然想起了她在此地渡过的第一个假期。我给她报了个假期托管班，她死活不愿意去。那天早晨，我送她到托管中心，十几个孩子正在老师带领下唱卡拉OK。那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歌，好像只有一句歌词，“Let me entertain you!”(让我来娱乐你！) 就这一句，翻来覆去地唱。这首歌大概极流行，因为那十几个孩子，从身高将近一米的到身高一米六多的，个个都张着嘴跺着脚，半疯似地唱：“Let me —Let me —entertain you!”

    我催雨点儿：“快进去吧！” 但这鬼哭狼嚎一般的歌声把她吓住了，她死死抓着我的手，不肯放开。那时，我牵着她的手，忧心忡忡地想：她什么时候才能融入这一种文化、这一种环境啊！

    现在看来，这一天为时不远了。只要我们继续留在这里，不出半年，管保她也会摇头摆尾地唱：“Let me —Let me —Let me —entertain you!”接下来呢，接下来呢她还要学什么？做什么？我反而有点儿不敢想了。身在海外的家长，也许永远不用担心孩子无法融入异质文化，只须担心他们会融入得超出了我们能容忍的限度，拦也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