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我爸妈还在奥克兰,上周五我和JJ去CITY请一个朋友吃饭。
临走前,把成成交给我妈,并且简单嘱咐了几句。即使不嘱咐,又能出什么乱子呢?什么都不会出,我妈一向比我还细心。但我却非得罗嗦几句不可,这就叫在其位谋其政。好歹我也是成成的妈,我占着这个位置呢。
走出家门,上车,倒车。JJ忽然说:“这可能是咱俩唯一一个单独行动的机会了。”巧的是,我心里想的也正是这个。不是“可能”,是“肯定”。明天我爸妈就回中国了,接下来的在奥克兰的日子,分分钟,我们俩人都得至少留一个陪伴成成。两丁抽一。所以,今天,是我们享受二人世界的唯一一个机会。
一下子觉得那个朋友可爱起来。要是没有他,我们哪有理由外出呢?我们总不好意思对我爸妈、雨点儿、成成说:“我俩要甩掉你们,去享受二人世界”吧?
记得雨点儿四个月的时候,有一天我和JJ出去买东西。在家里陪雨点儿的只有当时的保姆阿荣。买好东西,我们给阿荣打电话,阿荣说:“雨点儿睡了,你们俩别急着回来了,享受二人世界去吧。”当时我“扑哧”一笑,说:“阿荣你可真逗”。
那时我觉得“二人世界”的提法很可笑。尤其是从阿荣的嘴里蹦出来,更让我觉得那是年青人的时髦事儿,与我有距离。我和JJ,老夫老妻,难道还要老胳膊挽着老胳膊去看电影不成?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不理解“二人世界”,既不是因为我成熟,也不是因为这个概念幼稚,实在是因为我们当时的生活中只有一个雨点儿。一个小小的雨点儿,不足以改变家庭内部的力量对比。有什么必要区分“我们”和“她”呢?“我们”的力量足够大,完全能够将她囊括在内。所以,我们三个人还是一体,没有必要划分什么“二人世界”。
如今不同了,多了一个成成,天平的另一端陡然沉重起来。他和她构成了“他们”。“他们”是两个,“我们”也是两个。虽然他们是从我们的二人世界里派生出来的,但他们是我们之外的世界。尽管目前我们在个头上还占着优势,但在数量上也只能打个平手。弱者最需要结盟,我们暂时还不是弱者,但我们需要结盟。
到朋友的写字楼与其汇合,他又带我们去找另外一个朋友。我们坐上朋友的车,由他开车带着我们走。奥克兰到处都是山,CITY也是建在山坡上。我刚学车的时候,对“坡起”最犯怵,现在虽然熟练多了,但是遇到特别陡的坡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生怕在上坡时被迫停车。但是今天我不用操心,今天是别人开车。别人,真正的别人,不但不是我本人,甚至不是JJ—构成二人世界的另一个要素。
在奥克兰,无论是JJ开车还是我开车,我都免不了操心:即使他负责开车我也得负责指路。今天我却是彻底放松,不必为了我们的“合作社”承担责任。历史在倒退,退回到了“单干”状态。
还用边看地图边指路吗?不用。
还用考虑空调太冷会把老人吹病吗?不用。
还用挂念道路颠簸儿童座椅是否牢固吗?当然不用。
绷在我脑子里的那几根弦突然就断了。于是,有那么一段时间,也许十分钟?我感觉自己像是在梦游一样,眼前的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那些街上的笑脸,从斑驳的树影下穿过,那些脸上的笑意,在车窗外一明一灭。只有我自己,在我自己的感觉的中心。
朋友是个马来西亚华人,说普通话很吃力。因为不必事事都想在前头,我便允许自己反应迟钝一些。渐渐地,朋友的话音便离我远去,越来越飘渺,……不知神游了多久,我忽然清醒过来,想到应该跟人家寒暄一句,于是问:“刘先生,您去过北京吗?”
JJ马上说:“刘先生刚才不是说了么?97年跟一个旅游团去过。”
“噢”,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恍惚想起刚才确实是听到过“97”这个词,只是没有记住上下文。
……
车终于在一个陡坡上停住了,前面是红灯。假如由我来开车,这时我就会变得紧张了,但是现在,我好像置身在一个空谷里,耳边想起阵阵回声:“紧张—,紧张—,紧张—”,一声比一声悠远,一声比一声绵长。谁在喊?不知道。谁在问?不清楚。忽然想象自己从来就有两支翅膀,一支叫欢欣,一支叫痛苦,但只有此时此刻,这两支翅膀才获得了均衡的力量,于是,我展翅高飞,飞向一个无我的世界。
绿灯亮了。车向前、向上猛地一窜,我则向后,向下摔在座位上。幻景消失,重新跌入这个坚实的有我存在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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