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老师向我告状:雨点儿和伊玮在课上经常讲话,已经影响到了教学秩序。我嘴上答应老师管教雨点儿,回家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跟她谈了谈。我想的是:这个阶段让她感到快乐是最重要的。她如果在学校不快乐,她就不爱上学。那我的麻烦才大呢。
又过了几天,学校里要举办一个活动:Cake Stall。也就是让高年级学生烤些小点心,拿到学校来卖,让低年级的学生去买。所得货款留作高年级学生的班费。我给了雨点儿两块钱,并且嘱咐她:假如伊玮或者普提它没带钱,你就多买一份,大家一起吃。
我为什么能预感到普提它,或者伊玮,会忘带钱呢?经验使然!上学期有个Muffti Day,班上只有三个同学照常穿了校服来上课,这三位同学就是雨点儿、伊玮和普提他。所谓Muffti Day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到现在也没明白,只知道逢到这样的日子,孩子们上学都得穿家常衣服。一般来说,如有特殊活动,老师总会提前发个通知。可是我们这些不以英语为母语的家长,往往就把这类通知忽略掉了。上次Muffti Day,雨点儿穿了校服去学校,感觉自己太吸引眼球了,很不舒服,回家就跟我闹。从此后我不得不每天留神书包里有没有通知。
果然被我猜中:这次Cake Stall,伊玮的家长就没注意到。雨点儿回家告诉我:她用两块钱买了两份点心。她和伊玮一人一份。“很好,很大方!”我夸奖了她。
大约一周以后,有天中午,我到学校去办事儿,正巧赶上学校的午饭时间。我想去班里看看雨点儿,刚走到操场边上,就见雨点儿和伊玮嘻哈笑着从放书包的储藏室走出来,一人手里拿着一块西瓜。
我们家到新西兰后,从来没买过西瓜,因为西瓜很贵,我妈舍不得。每次我要买西瓜,我妈都说:“还是买猕猴桃吧,这儿的猕猴桃便宜。”于是我拦住雨点儿问:“哪儿来的西瓜?”她一指伊玮:“他给我的!”我皱起了眉头:“怎么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呢?”“不是随便要的,是他给我的。”她理直气壮地说。
说着话,两个小人儿已经相跟着走到了操场,面对面坐下了。各人三口两口吃下手里的西瓜之后,雨点儿指着伊玮手里的饭盒说:“还有一块呢,咱俩一人一半。”
我吃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雨点儿!人家给你一块儿就行了,别得寸进尺!”
“什么叫得寸进尺呀?”伊玮抬头问我。
“她这样就叫得寸进尺。伊玮,不许再给她了。”
“没关系,我乐意给她。”说着话伊玮就打开了饭盒,拿出剩下的那块西瓜,干脆利落地一掰两半。
我心里那个抱歉呀,我想:得跟伊玮家长沟通一下了。
也巧,当天下午我接雨点儿的时候就遇到了伊玮的爸爸。伊玮爸爸说:“我家伊玮简直是彻底变了个一个人,从前在家跟谁都争,谁都甭想吃一口他的东西,现在只要听说Apple爱吃,立刻就变大方了。”
我说:“是呀,是呀,我家Apple也是这样啊。”
从此,我跟伊玮的爸爸妈妈也熟悉起来了。我们这个区里有一个公共游泳池,雨点儿很喜欢游泳,只是我一直没时间带她去。如今她可以经常去游泳了。雨点儿和伊玮由伊玮爸爸照管,我就抱着成成坐在岸边和伊玮妈妈聊天。
不聊不知道,一聊才发现彼此有很多的共同点。例如:伊玮妈妈是北京钢铁学院的毕业生,我爸爸妈妈也是北钢的毕业生(文革前的)。伊玮妈妈毕业后在宝钢工作,我弟妹一家也在宝钢。
接下来,很自然地,各人都讲了一下自己为什么要到新西兰来。我听后十分感慨:每个移民都有自己独特的心理历程。别看我们有那么多的共同点,但说到来新西兰的原因,却又全都是纯属偶然。
雨点儿对我说:“伊玮告诉我:他在哪儿都受欢迎。我告诉他:我在你这儿第一次受欢迎。”
这话让我吃惊不小。在中国上幼儿园的时候,雨点儿没有好朋友。她老跟我说:“今天我跟谁谁谁说话,他/她不理我。”我分析这主要是因为她的语言能力较强,对于她说出来的话,别的小朋友都接不了下岔。我就安慰她:人家不是不理你,人家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来二去,雨点儿就有些骄狂,只跟老师对话。可老师喜欢她吗?我觉得也未必。尽管老师对她还是赞扬居多,比如老师会说:“雨点儿提出的问题总是很有思维含量,能起到教学相长的作用。”但是,我认为这是套话。从内心深处讲,老师还是更喜欢乖乖听讲的学生。
此外,雨点儿还有一个缺点:喜欢指责别人。对于这个,幼儿园老师曾经郑重地跟我提过,让我注意培养她的社交能力。然而,我一直没往心里去。我想:社交这种事儿,首先得她自己有跟别人打交道的愿望才行。她自己都不急,我急什么?
看来,她自己并非不着急呀。冷暖自知,冷暖自知!她也知道被人冷落的滋味不好受呢。
这不正是一个因势利导的好机会吗?我于是问他:“那你有没有想过,伊玮为什么会欢迎你呢?”我想引导她回忆那次Cake Stall,并且引出结论:只有你对别人好,别人才会对你好;只有你关心别人,别人才会关心你。
哪知道她早有答案:“还不是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吗?”
这个学期上到一半,有一天早晨,雨点儿拒绝起床:“伊玮要走了,伊玮走了我也不上学了。”我说:“哪有的事儿?一个人怎么能说走就走?”在我的坚持下,她同意先到学校去看一看。
到了学校,我问伊玮妈妈:“Apple说你们要走?”伊玮妈妈说:确有其事。因为伊玮爸爸上班的地方在北岸,所以下学期他们要搬到北岸去。
我对雨点儿说:“你放心吧,起码这个学期伊玮不走。”
又过了几天,雨点儿发烧了。我让她在家休息两天。再去上学,伊玮妈妈一见到我就说:“这两天伊玮可沮丧呢,说Apple回国了,他也不肯上学了。我直劝他:不可能。Apple要是回国,她妈妈肯定得先告诉我啊。”
“可不是嘛”,我说。我们俩一边笑着一边出了校门。
11月初,奥克兰有个烟花节。节日当天的傍晚,很多人会到海滩上去燃放烟花。雨点儿很想去看,但我不愿意抱着那么小的成成,在傍晚时分往公共场所跑。她让姥爷带她去,可姥爷又不敢晚上开车。她就只好像往常一样,闷在家里看电视。
天将黑未黑时分,在电视的片刻的寂静无声之中,她忽然听到窗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嗖—嗖—”的声音。“什么声音?”她跳起来问。我妈一拉窗帘,哇,天边腾起阵阵焰火。
原来在家也可以看烟花!只是缺少水边倒映的效果罢了。
我们关上客厅里的灯,看烟花在远处的天边绚丽地绽放。看了一会儿,我妈和我爸就兴味索然了,评论说:比咱中国的烟花差远了,不成规模。我爸要把灯打开,继续看电视。雨点儿不干,我就一手拉着她一手抱着成成,转战到另一间屋里。
在半明半暗的卧室里,在远处烟花腾空升起的某一刻,雨点儿突然搂住我,在我脸上深深地亲了一口,然后端详着我说:“你就是我的伊玮!”
坏了,坏了,我揉着被她口水弄湿的腮帮子,心想:这可就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