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这么久，我终于见识到了奥克兰的夏天。

去年三月底我到奥克兰的时候，这里已经是秋天了。

人们都说秋天的北京最美，此话不假。但在那长达三个月的秋天里，所谓“最美”的日子最多只有三、五个。北京的夏天酷热，近几年又染上了南方的湿，酷热变成了溽热，而初秋总是和夏天藕断丝连。好不容易脱净了夏天的影响，刚刚舒爽几天，夜里一场秋雨袭来，转天早晨，空气中就有了几许凛冽，开始向冬天暗送“秋波”了。

在从夏到冬的渐次转变中，在空气温度逐步下滑的过程中，最多三、五天，最高气温会保持在20度左右。这样的日子，不热也不冷。阳光灿烂，风和日丽，让人身心舒爽。这是一年中的巅峰时刻，好比塔尖上的钻石。你仰望着它，心尖尖都在发颤，因为你知道它会稍纵即逝。

海子说：“在这劈开了我的骨头的秋天里，……。”能把骨头劈开的东西，一定是锋利的。北京的秋天是一把刀，那名义上长达三个月的秋天是刀身，而那最最宜人的三、五天便是锋利的刀刃。海子心目中的秋天，当是那尖锋的部分。

奥克兰的秋天就比较粘滞了。在北京，秋天下雨就会伴随降温。然而在这里，秋雨和降温并无明显关联。昨夜明明豪雨一场，转天早晨仍然是和风煦煦。不是说“一场秋雨一场凉”吗？在奥克兰呀，别说一场秋雨，十场八场秋雨之后，温度也就降个一度半度。而且，太阳一出来，说不定温度反倒升回去了呢。天气迟迟不冷，按说不是什么坏事，可是习惯了北京秋天的锐利，就会不满奥克兰秋天的拖沓。冬天久拖不来，一步三回头。秋夜听雨，心里总有一种无奈，是对时间停滞的无奈。这时候，回想起北京秋天夜里听雨的凄冷，便连那凄冷也显得珍贵，因为那时啊，你心里有明确的预期，你知道明天早晨冬天就会大踏步地走来！

磨磨蹭蹭，慢慢腾腾，冬天到底还是来了。等到人家告诉你：这就是冬天了，你又会觉得它来得偷偷摸摸，不正派，简直是不宣而战。其实呢，这正是奥克兰的特点。如果说它夏天的平均气温是25度，冬天的平均气温是10度。那么，在同样长度的时间段内，它的下滑曲线当然就会比北京的平缓。对它的客观描述是：冬天不那么冷，夏天也不那么热。这个特点，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其实是个优点。事实上，我认识的几乎所有的人都这么说。我听到的对新西兰的最坏评价也不过就是：“新西兰嘛，别的都没什么，就是气候，还真不错。”

只有我，连奥克兰的气候都要否定。

奥克兰的冬天确实比北京暖和，但它的冬天有一股不阴不阳的味道：太阳明艳艳地照着，海风却冷硬硬地吹着。穿得多，身上还会出汗；穿得少，一不留神就被寒风闪了腰。不像北京，大风雪一来，万物萧疏，你就只管屏息静气，休养生息吧。没有大阖，也就没有大开。奥克兰的夏天，便也和奥克兰的冬天一样，千呼万唤不出来。

从十一月初，就会出现晒得人流油的日子。问老奥克兰人：“这就算是夏天了吗？”

人家回答：“不，夏天还能更热。”

到了十二月底，还常有阴风怒号的时候，问老奥克兰人：“这已经算是夏天了吧？”

人家说：“对呀，不过你的毛衣最好别收。”

今天，1月2日，空中有薄云，窗外狂风大作。不热，25度左右，然而脖子下面还是会出现薄薄的汗珠。这就是夏天了吗？应该是了。再有二个月，我到奥克兰就满一年了。如果现在还不算夏天，那么夏天是在什么时候，把我pass掉的呢？

提到奥克兰的天气，人们通常会描述说：“四季都好，夏天更好。”我琢磨：问题就在这里。“好”的反义词只能是“坏”，不能是“更好”。

可是，为什么非要把四季对立起来呢？为什么它们就不能舒缓地，平稳地，从“好”过渡成“更好”，从“更好”演变成“最好”呢？

不为什么，只是习惯而已。属于审美范畴的东西通常都讲不出什么是非。我就是喜欢大起大落大冲突大平静。非要让我讲道理，我也只能说：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