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八点以后,我都要把成成撂在床上让他暴哭一场。他哭痛快了,我再抱一抱他,只需要十分钟就能让他入睡。如果舍不得他哭,那他就得在我怀里唧唧歪歪很长时间,不光我累,他自己也不舒服,即便睡着了也不一定睡得踏实。
但是这样做,必须得非常狠心才行。从前他不会翻身的时候,他哭得仰面朝天,四肢乱蹬,眼泪像小溪似地顺着脸颊往下流;现在他会翻身了,哭着哭着他就一骨碌翻过来,双手撑着床,小脑袋向前探,看我。他的眼神呀,怎么说呢,即使在哭得万分投入声嘶力竭的时候,也有一种冷静观察的意味在里面。他好像是在说:“你亏待我了,我懂!”那种又有乞求又有谴责的眼神总是让我有点儿犯怵。
但是,更让我犯怵的还是大前天晚上,他突然不哭了。那一瞬间,我感到无比震惊。我心想:哇,终于量变到质变了。可是前天晚上他又出现了反复,又开始痛哭失声。这一次我的耐心到了极限,我妥协了,把他抱了起来,一直抱到睡着为止。结果,前天晚上他睡得很不踏实,隔两个小时就要醒一次。看来,没有体力消耗终归是不行啊。
于是,昨天晚上我又把他扔在床上了。这一次他特别不情愿,哭的音量越来越大,声调越来越高,就在他的声调尖细到这么一个程度,以致嗓子好像都要劈了的时候,突然,他又不哭了。他哭的时候我一直在上网。他的哭声嘎然而止,我内心的震撼难以言传。屋里安静极了,电脑风扇启动的“嗡嗡”声清晰可闻。我探身过去看他一眼,他也正向着我所在的方向张望。发现我注视他,他就咧嘴冲我笑。还像个小女孩儿似地扭腰。他的腿特别有力,他的脑袋特别大。他的腿往后一蹬,他的脑袋却不能随之向前移,于是他的腰肢就摆了起来。
“哎呀哎呀”他说,眼巴巴地看着我,看我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缩一缩肩膀,然后把双手举到眼前,专注地瞅自己的两只手。
“哎哎呀—”,声调婉转极了,间或抽答几下,是哭的尾声。见我实在不理他,就自己抓起一块毛巾,哼哼唧唧开始玩儿。
“呀呀哎—”,一边玩一边瞄我。一旦与我目光接触就灿烂地笑,笑得舌头都露出来了。
“哎哎哎—”,尾声尖了上去,像小鸟的鸣叫。一不留神毛巾掉在自己脸上,又喘起粗气来了。
“哎哎呀呀”,又把毛巾抓起来了,还会一只手抖毛巾,另一只手揉眼睛了。
“哎呀哎呀哎呀”,声调又急促起来。是不是忍耐到极限了?我想。
正在这时,雨点儿进来了。她经常在成成大哭的时候来我房间里待着。我多次劝她走,可她就是不走。“多吵呀,你不烦?”我问。“我才不烦呢”,她惬意地往我床上一躺,幸灾乐祸地欣赏着水深火热中的成成。
我让成成哭的时候,我爸我妈总是在看电视。隔着两道门,再加上客厅里电视机的声音,成成的哭声被有效地屏蔽了。有一次我妈进来上厕所,听见这边动静不对,就伸头进来问:“要不要我抱抱他?”我还没说话呢,雨点儿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到门口拦住我妈:“不许抱不许抱,我妈就是要让他哭。他不哭就睡不好。”义正辞严的样子。
今天她有点儿纳闷:“他怎么不哭了?”
我说:“他可能终于认识到哭没有用处了。”
她说:“我来逗逗他吧”。她走到床前,看着成成。成成也观察着她,小脑袋抬得老高。雨点儿手里拿着一本小贴纸,这时就揭下一张来,贴到成成脑门上。“哇”,成成终于哭了。我生气地打了雨点儿一巴掌,她倒一点儿不恼,得意洋洋地望着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