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无端乱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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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4月6日应该是载入劳伦斯作品在中国传播的史册的一天。这一天(或者说昨天彩排演出也算)是根据劳伦斯的小说《狐狸》改编的同名话剧首次在中国和华语世界上演,也是劳伦斯的作品以话剧形式首次进入中国。这是值得纪念的。
导演在排演的过程中负责宣传的负责人找到了我,我才知道这部话剧几年前就在百老汇上演了,是美国剧作家米勒操刀改编的。中国导演靳琪在百老汇看到了这个话剧,受到了强烈震撼,就亲自翻译了这个剧本并且回国后将这部话剧搬上了中国舞台。我不知道,继英若诚先生亲自翻译和导演外国话剧以来还有哪位导演也同时亲自翻译剧本的。估计没有几个。或许靳祺是英若诚之后的第二位。
总之,靳琪执导该剧是一个创举。
劳伦斯自己估计从来都没想到《狐狸》这篇小说会被改编成话剧。但他的作品与后现代生活和艺术理念的超前契合,使得劳伦斯几乎成了我们同时代的重量级作家,一个逝去86年的作家竟然还活在当代,与当代作家媲美,而且因为劳伦斯对“后现代”的领悟是隔着百年的时空,他的后现代性没有受到这个时代雾霾的污染,反倒显得更加纯纯粹,似乎是上苍过早地把我们的一个同时代人降生在百年前,让他用今天的眼光看百年前的人类生活,从而培养了后现代的纯粹胚胎,而且不仅将后现代提前了一百年,还令他在百年后大放异彩,于是劳伦斯作品的生命力之强、之超越时代就是这样令百年前的人和当代的人都无比困惑,成了一个难解的文学特例。或许这才是真正理解劳伦斯为何在他的时代如此受到压制和贬损同时又受到一部分人的狂热追捧,仅仅是一个文学眼光是否能超越时代,是否是对生命和生活最本质上尊重的问题。那些当年对他恨之入骨甚至起诉他的人并非是什么恶人,仅仅是因为他们过于“活在当下”了,眼光缺少维度而已,我们现在应该以理解和宽容的心胸去体谅他们。但也是他们部分地使劳伦斯成为一个文学的殉难者和普罗米修斯,这或许就是上苍这只看不见的手在导演一场人类审美维度的真人秀悲剧。劳伦斯不幸或万幸成了这部悲剧的主角,是用杜鹃泣血的方式,那些贬损他是“浸透情欲的天才”的人们仅仅是上苍安排的一些丑角或群众甲或土匪乙,一场大戏需要各种角色,可叹的是他们都演得很好,所以这场戏才成功了。生命就是用来消耗的,只要消耗得有意义。劳伦斯的生命就是这样被上苍消耗的,把他献给了人类的审美经验,因此他被造就为文学圣子。
事实上劳伦斯自己也是一位产量不高的剧作家,生前创作了好几部话剧,其中有几部上演过,逝世后他的话剧还被搬上了银幕,它们是《儿媳妇》和《霍家新寡》。而劳伦斯的小说被改变成影视剧的更是不胜枚举,如《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都四次改编成电影和电视剧了。《恋爱中的女人》还获得过奥斯卡最佳女配角奖,《儿子与情人》获得过奥斯卡最佳摄影奖。
但《狐狸》改编成话剧并在当今21世纪在西方常演,这是个奇迹。所以值得特别祝贺。希望以后这个戏剧还能改编成电影。
5号晚上我去护国寺新天地西区剧场看《狐狸》彩排,下了平安里地铁拐进护国寺胡同,就发现,新天地对面是那种民国式建筑的人民剧场,庄重大气。这让我想起劳伦斯生前写话剧时,就怀揣一个英国梦,那就是建一座“人民剧场”,英国的人民剧场!那个时候英国人观话剧还是高档的消费行为,普通老百姓看不起,更不会有艺术家到他的故乡伊斯特伍德镇“送戏下乡”。因此劳伦斯就妄想有一座人民的剧场,理想很简单,
座位要朴素,票价要便宜,让劳工阶层看得起话剧
。因为他是劳动阶级出身,就希望让这个阶级的人民有条件享受到优质的文化艺术成果,可谓心系民众,善莫大焉。巧合的是,他的话剧在中国首演的剧场对面就有这么一个规模浩大、赫然写着“人民剧场”四个大字的典雅剧场。劳伦斯的梦想在中国得到了表面上的实现。中华大地上有很多座冠之以“人民剧场”或“人民影剧院”的地方,我小时候中学边上就有一座,我也一直觉得那是“人民的”,可爱的木头活动椅子,动听的开演铃声,几百人同时观看一出戏和电影,是我们最美好的审美方式。散场后满大街的人四散而去,一路高声谈论着刚刚看过的节目,一路上不断有人到家了,拐进小胡同或进了小院门,人流越走越少,热闹渐渐飘散,回到正常生活。这些可爱的“人民的”地方今昔是何年了?人民是谁呀?谁还说得清?不清楚也好。
《狐狸》是一部中篇小说。与《马贩子的女儿》一样,这篇小说的结局给人一种不确定性。而整篇小说都是在“不确定”中徘徊着,一连串的象征则只能加剧这种感受。
这个叫亨利的年轻军人在玛奇看来就像那只经常骚扰鸡窝的狐狸,他同样撩动了玛奇的情欲。这种象征将小说引入了某种动物性本能的欲望氛围中。很快我们就看到了班福德的妒嫉及由此引起的类似情敌的争夺,她和亨利在争夺玛奇。这种种微妙的关系都是通过象征和暗示来获得传达的,这样看似自然主义的叙述实则是一系列连续的暗示,因此读起来比较沉闷,难以尽快获得意义的所指。
同样的不确定感来自玛奇这个人物。她自始至终没有获得自己的终极意义,她的身分终难确定,一方面她与班福德形同夫妻,另一方面她受着亨利的吸引而又对自己的选择将信将疑,夹在两人之间难以确定自己的立场 — 或许这本身就是她的立场,她注定是要夹在两性之间的,也只有这样,故事才会有展开和继续的缘由,否则《狐狸》很快就会有个明确的结束。
不错,故事终以班福德被树砸死成全了那一对有情男女。但事情远不止这样简单。玛奇为班福德的死感到难以名状的忧伤,满是哀愁的目光久久地凝望着大海。另外,她一时还不能适应新的“爱情”方式或者如书中暗示的那样,是新的性别角色。从根本上说,她对未来感到心里没底。劳伦斯小说中痴男怨女们的结局大都是这样不确定的,难得“大团圆’’,从《虹》到《恋爱中的女人》到《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从《牧师的女儿们》到《太阳》到这篇《狐狸》均如此。当然还有更可怕的,那就是小说中一对男女生活了一辈子,临到女人向男人的尸体诀别时,竟发现两人形同陌路的。这样的“不确定”发展到如此的极至,足见劳伦斯自己对爱做出的逻辑上的艺术处理是多么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