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网友问3
有网络是真方便,偶尔会有本科或硕士生甚至博士生与我探讨一些劳伦斯研究的论文问题,他们的问题很能启发我,激发我的灵感,我首先要感谢他们,因为我很多年不做论文了,只做翻译,翻译中有了难点会做点research,读点国外的论文,因此从来不敢以研究者自居,反倒是很多学生很看重我来问我,等于催着我去读点论著学习新潮理论,这样的互动确实很好。
最近有个学生说准备研究劳伦斯文学中的性观念和道德观问题,并且试图从劳伦斯的blood-consciousness入手破题。我只能遗憾地说我还没思考过类似的论文。但我觉得劳伦斯注重blood-consciousness,其实强调的是人的感性认识,强调肉体感觉的重要性,以此来对抗过于强大的现代社会的唯智主义,后者以机器文明为标志。性道德似乎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按说一个人的性冲动是天然的,无所谓道德与不道德,所谓道德是只你获取的方式与social
norms之间的冲突。劳伦斯与有夫之妇私奔,后女方离婚,然后他们结婚,探讨这个基本没有意义。容易钻牛角尖,落入俗套。你可以说劳伦斯就是认为弗里达与她那个呆板的学究教授丈夫不配,应该由他来取而代之,弥补她没有真爱的生活,这才是道德的。可社会风俗不可能鼓励所有的人感到没有爱情就换配偶。因此这样讨论下去就变成了恶性循环,难以脱俗。而他小说里康妮与麦勒斯的私情,按社会标准肯定是不道德。在论文里探讨其道德与否似乎就没有必要。卡列宁娜与渥伦斯基的关系在社会伦理层面上看一言就可定性为不道德。一篇学士论文就很难探讨这个道德问题。每个人的读书结论和探索的角度都是不一样的。我就没有探究过这样的问题。我是以文艺的姿态研究劳伦斯和他的作品的,探讨的是艺术的真实与否,小说的道德讲的是作品的逻辑,是小说是否遵从生活的轨迹而非将作者的主观意图强加于小说。即便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我翻译了一遍,等于逐字逐句读了,感受了,但我关心的是小说对社会的批判,对劳动关系的揭示,是资本对自然资源的暴力掠夺问题,是劳资双方在对自然的掠夺中形成的对立统一关系,是人的彻底异化。所以我的序言里重点谈的是这些问题。而劳伦斯的小说是十分感性地触及这些问题的,而且似乎从来没有直接地触及,这就是其小说的魅力所在,尊重了小说的逻辑和小说的叙述道德,因为他讲的是故事,否则就成了论文或随笔。
我想性道德这样的问题是无法通过分析一部小说得到答案的。还是分析一下劳伦斯的小说是如何将感性、直觉的肉体意识付诸表达更容易一些。我不大做学问,基本上是靠译文立身,所以很难谈得深刻,但我希望本科生甚至硕士生的论文都不要过于探索与性密切相关的话题,不要将这个作为论文的焦点,正如劳伦斯所说,all
is not sex。因为说俗点,你的论文要“通过”,要拿学位,还是要safe
一点。毕业后你自由了,可以随便写什么。我1983年的硕士论文是冒着风险做的,因为那个时代劳伦斯还是被看作一个离经叛道的作家,要直接与普遍的偏见做斗争,非要直面问题,辩称劳伦斯不是“黄色作家”,等于以卵击石。所以我就没有纠结于他的性爱主题,而是研究他的思想,题目就是研究他的“神秘物质主义”,根本不理睬有关性主题的争论,其实就是隐含着他无罪这样的意思了,开篇就旁征博引国际重要学者的专著,把他定位为英国现代文学里最优秀作家之一,等于从前提上否定了所有贬低他的世俗定论。不容否认的是,任何讲故事的大作家其写作都主要是“身体写作”,那是他们表达的方式,但绝不是为了身体而写作,更不是仅仅写身体,他们都有更高远的信念,当然这种信念多是通过感性包括身体来体悟的。所以我们写论文还是应该揭示其升华的那些形而上的精华为好。
我在诺丁汉随沃森的博士班进行论文前的谈论时,就注意到这样的问题。几个博士生都跃跃欲试做点高大上的题目,但大家感到最safe的是某个比较劳伦斯与曼斯菲尔德短篇小说的论文,认为这样的论文相对容易通过拿学位。而有的如探索“劳伦斯与资本主义”之类的论文就要暂时搁浅,你写书写期刊论文可以,但作为博士论文最好不要冒太大的险。估计全世界的人都懂留得青山在,不拍没柴烧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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