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天道大变,奇冷,据说是创北京历史同期寒冷之最。攒了一年的年假一直没敢休,就准备年底有什么事时派用场,果然这假期派上了用场:一大摞书稿校样越过长江黄河发过来了,正好开足暖气在家浏览校样。
“寒凝大地发春华”哈,大冷天里辛苦劳作,俺要在春天里开花儿。“以我独沉久”女士兢兢业业地细磨俺的散文集,被我戏称为“小磨香油”,真让我感动,都要付梓了,又发现几处瑕疵,不得不重新出几张片子,让我很惭愧,都怪拙文有不精细处。结果本准备年底出来的压轴之作,就变成寒凝大地后的春花了,将在新年绽放。“以我独沉久”还特体贴地说这样也好,反正09年你已经有两本译文出了,这本散文就明年出,省得你明年闹书荒。现在看来明年能好事成双,还有一本好书与之交相辉映哈,这两天就忙这个了。
是本译文,可能是自打俺试笔翻译以来翻译得最得心应手也自觉最顺溜的一本。小说处女译是1986年发表的(但是1984年在闽师的长安山上草译的,怀念那日子哈,长安山那时满山的龙舌兰,野趣十足,在冬日温暖的阳光下面朝闽江,扶桑花开,哗啦啦翻着字典翻译,多么美妙啊),而练习翻译并投稿则是大三的1980年开始的,算起来,练了30年了,该”而立“了哈。
不过匆匆浏览校样时确实五味杂陈:很感谢编辑那么认真地核对英文,按照标准校正了所有人名和地名(我比较不守规矩,坚持按照发音翻译,如英国的皇家驻地辛德灵汉,按照标准应该是”辛德林厄姆“之类;旧译史文朋,按新标准则是斯温搏恩)。这是一项艰苦的工作,我很感激,也为自己的率性给人家的麻烦感到抱歉。有这么认真的编辑把关,真是我的福气。
当然也有心头不爽之处,那就是突然发现有的句子很别扭,就知道那不是我的句子,查对一下,有的改正的十分”正确“,而且是标准汉语,但在我看来已经不是"人话"了,太标准了,没了质感.如:
"人得活到老,学到老",被改成"只要生命尚在,总有新东西得去学";
"一座狭长低矮的褐色石头建筑"改成了"一座褐色的狭长低矮的石头建筑";
"煤尘吃进了玫瑰花瓣里"的"吃进"被改成"驻扎进",标准到尴尬的地步了,最多改成"渗透"还可容忍;
一般我们说"蹚"着落叶,显得很形象,但编辑是南方人,不懂这个字的妙意,改成了"踢";
某人瘦了,但"瘦得不好看"被严格按照英文原文改成"但瘦不适合她";
"小鸡在他手上喯了一口",编辑是南方人,把形象的北方口语"喯'改成了全国通用的"啄",让我无语;南北一定要多交流啊;
北京话里劳动者爱说"见天儿"怎么怎么,我这个中国的劳动人民就让英国的劳动人民也这么说,但编辑是南方人,估计也不是劳动人民出身,不习惯,就改成了所有人都说的"每天";
这种南北方的"文化冲突"看上去挺好玩的.我相信经过编辑过滤一下,可能有些过于北方的方言弱化后南方读者容易接受,但有些方言我坚决不能让步,不能让小说里的什么人都讲"中性语言",那小说就没意思了哈.记得我很多年前写过一篇小文谈这种"中性语言"(这个词是巫宁坤先生嘲弄自己的普通话时说的),谈到萧乾自杀后文洁若老师用一句英文鼓励他活下去,说:"We'll
live them out."这句英文被普遍翻译成标准的中文”我们要比他们活得更久!“
句子绝对正确,但我不知道文洁若这个老北京人如果说中文会怎么说,单从翻译的角度来说,这句中文就是”中性语言“,感觉没有力度,没有感性色彩。
为这句话我”月旬踟蹰“哈,但就是不知道用什么口语表达。结果那天同楼的一个司机师傅大冬天光着膀子在寒风里跑步, 大家说别这么苦自己,他声音洪亮地说:"得他妈炼呢,炼好身体,熬死他们丫的!"他指的是贪官污吏和恶人。我感到我从劳动人民那里学到了表达方法,对呀,”熬死他们“,不就是”“live
them
out"吗?去掉那些粗口,这么翻译挺对路子。"咱们不能死,要熬死他们!"让文洁若这么说应该没问题吧。当然以文洁若的修养,她可能那个情况下只会说英文,不会用这种中文表达自己的愤怒和坚决。但若论翻译就是另一回事了。
记得弱岁之年刚到出版社当编辑,经常看着一些教授和研究员的译文头大,因为那种十分标准的中文十分乏味,就动手将那些“此曲只应天上有”的句子全改得像人话了,那时是用红笔改,经常改得满纸红,主任审稿时对我的改动很满意,因为我改的就是比原来的句子顺溜。
现在轮到别的年轻人改我的译文了,却是把顺溜的人话改回成“天籁”,一夜回到25年前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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