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 名 片

                          黑马

八十年代初参加工作，进中国青年出版社当文学编辑，自以为是名社编辑，就该是名编辑。可那个助理编辑的最低职称很是妨碍“名编辑”向名家组稿，社会活动中也没面子，印名片时便想把那个“助理”二字去掉。领导好说话，允许我们这些刚参加工作的助理编辑们的名片印成“编辑”，但决不忘一本正经地宣布：“这只是照顾你们工作，不能当真啊！”于是我们都提前几年当上了名片上的编辑，感觉很好。尽管内部待遇低，可出了门递上名片，不管什么名家都不会小觑你。

那时为了一点小小的虚荣心在名片上掺了点水还不至于汗颜。

这些年看到许多人的名片水分越来越大，大得你不敢相信，不敢恭维。

我替一些人翻译他们的名片成英文，人家那种大义凛然撒大谎的镇定气派，让我相信给他一个支点，他就能撼动乾坤。

如写过几篇童话者，就自称“儿童文学家”和“小说家”。我万分惭愧地告诉他们，英文里前一种只能译成writer for children，只是“为儿童写作的人”而已。如果非要当“家”，只能译成master——大师，好象猛了点儿。至于“小说家”，英文里是novelist，意为长篇小说作家，您不从事长篇小说，不能叫这个。过分迂腐学究，得罪不少大家。

还有，我替“大家”们当翻译，人家名片一亮，编审、副编审五六儿的，英文后边括号里都注明equal to professor（相当于教授）或equal to associate professor(相当于副教授)。老外们马上大加恭维：您真行，还在大学兼职呢！收入一定很高。我们的“相当于”们马上声明自己不兼职。不兼职干吗“相当于”？老外问。回答是五花八门，如：水平相当于，地位相当于，工资相当于，分房时待遇相当于，等等，弄得剪不断理还乱，正事儿没谈先正名，一通儿繁琐论证解释，还是云里雾里，不了了之。我得在“会谈”之后再解释一番。

至于那些“中国作家协会××××艺术委员会××××分会”之类绵绵不绝半天才出现一个“会员”的名片往往译成英文是黑压压一片，可人家还是觉得身价百倍，乐此不疲地让我一层又一层地翻译下去。还有自己名片上要印“著名”什么什么的。这些我都奉劝他们中文印了就印了，别弄成英文了。

还好，我认识的“副处长（无正处）”、“主任助理（正科级）”及“副局级待遇”们没让我译他们的名片，否则会让我呕心沥血也满足不了他们，真是白念了几年英文专业。

到了九十年代，名片上的总经理、董事长什么的满天飞已经不是新闻。让我惊诧的是，许多人民公仆的名片上忽然变得学生气十足起来。这长那长的名片上纷纷出现“硕士生”和“博士生”字样，表明他们正在攻读学位，这也是中国特色，别具一格。

那次去东北某大城市采访，敛了一大把名片，当时只听得这长那长不绝于耳。回住地逐个温习，竟发现他们全是“在学生”，而且“就近入学”者多——行业的长们分别在自己管辖下的行业大学读硕士和博士。更有趣的是，某局长的名片上印了好几行，除了官衔和“教授级高级工程师”外，下面是××大学××系兼职教授，最后一行是这个系的博士生。这样的名片就在那个城市的上流社会中大行其道，招摇过市，风光无限。再过几年，他们的名片上就会都印上硕士和博士，至少学历上可以填上“研究生文化”和“博士文化”了。这真是个高学历的社会！最有意思的是他们见面时或相互谈起时，会互称“师兄师弟”，那气氛和年龄看上去丝毫没有同学少年的学生味道，倒象什么团伙的。说者得意，听者尴尬。但在那个城市，这是潮流和潮流语言，没人为此尴尬。

站稳脚后的人们开始学历“升级”。但真正凭本事考上并读下来的是少数，大多在混，而且是轻而易举地蹭高学历，所谓不蹭白不蹭，蹭了也白蹭，白蹭也要蹭，备不住哪天一刀切，什么什么长要一律博士学历，至少要“博士文化”，捞个博士硕士的，心里踏实。对这些，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名片儿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让我看得眼花缭乱，心生尴尬。将来把这些名片真名隐去，只展示那些共同的混世轨迹，办个小小的展览，会十分有意思，说不定这些名片还有收藏价值能升值呢。朋友，见到出格儿的名片您千万好好儿收着，算得上一笔尴尬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