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纳•巴德玛扎布
照日格图  编译

 

                               
 
    海面上渐渐笼罩了一层薄雾。一艘小船从薄雾的那边缓缓驶来，船桨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宁静的海面。有一位老人用沙哑的声音“嗨，嗨，嗨”打着号子。原来是老人和他的外孙女在去找大巫师。
   “我的小吉娜，鲨鱼那东西很健忘。几分钟前成功吞下了一个沙丁鱼，可过了几分钟就忘了这事了，又去寻找吃的。嗨，嗨，嗨”老人边说边打着号子。老人用力划了几下船，然后把船桨放在膝盖上坐下，继续说道：“那家伙可不怕什么风浪，再大的浪也会冲过去。”说着老人点着了烟袋里的烟叶。突然，他强烈地咳嗽起来，然后用青筋凸显的手舀起发了霉的海水漱了漱口。他心里好像畅快了许多，继续他的话题：“我这破船也真够可以的。我人老了，反而还离不开它了。人老了，就成了别人的笑柄了。如果是在当年，如果这里没有鲨鱼，我早就划到老巫婆那里了。”说着老人又一次给烟袋填满了烟叶。
    小船的那头坐着一位小女孩，她身上披着毛几乎掉光了的鹿皮大衣，静静地看着老人说话时冒出来的哈气渐渐消失在薄雾中。她张大嘴打了个哈欠，睫毛上闪亮着水珠。老人看了看孩子说：“我的宝贝儿，你冷不冷？”
    小女孩轻轻摇了摇头。
    老人被小女孩的模样逗乐了，说：“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去那里吧？”
    “知道。去做巫师。”女孩的声音很轻。
   “你知道巫师是干啥的吗？”
    女孩又摇了摇头。
    老人用力划了一下船，说：“巫师就是能够和天堂、大地、山川森林对话的人。你知道吗？其实它们都有自己的主人，主人时时爱护它们，保护它们。准确地说，巫师就是在和山川大地还有天堂的主人对话。”
   “您说，它们的主人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也没见过。就像风，我们从来见不到它，可我们知道树木因它摇摆，水面因它起涟漪。我们看不见它，它却无处不在。常人都见不到它，只有巫师才能见得到它。从某种意义上说巫师就是我们的眼睛和耳朵。”
   “如果巫师和妈妈一样不存在了，那怎么办？”
   “不会的，永远不会有这样的事儿。巫师总能找到一个适合的接班人把她的本领传给他。”老人说。
   “那可太神奇了。”
   “是啊，孩子。我们的身边充满了神秘的事和物。比如日升月落，比如生老病死，比如世间万物的存在。人的智慧总是有限的。我甚至都想不透为什么那条鲨鱼能从我昨天撒下的渔网里幸运逃脱。你要知道，在此之前没有哪只鲨鱼能逃脱得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小女孩似懂非懂，皱起眉头，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平静的海面上小船漂浮般前行着，不时传来老人的号子。
   “你说，我能和鲨鱼对话吗？”小女孩突然问道。
   “那当然。”
   “它们是这片大海的主人吗？”
   “也不算是，但它们是大海里最强大的一族。”
   “如果我能够和鲨鱼对话了，那应该也能和妈妈对话吧？”
   “当然可以，巫师们无所不能。”
   “妈妈死了，是吗？”小吉娜问。老人的船桨险些掉进了海水里。片刻后他的内心安静了许多，缓缓地说：“是的，但是我们不能这样说。我们应该说，她去了天堂。”
   “天堂？”
   “对。”
   “您别骗我了，做生意的表哥说人死后会入土为安，就再也找不到了。”
   “他们才不会说真心话呢。人是会永远存在的。就算有一天他们的身躯不存在了，他们的灵魂也会一直存在。虽然你母亲走了，但是灵魂会在天堂继续生存。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去年你说要大雁的羽毛，我不是给你弄来了吗？”
   “去年我还委托别人给你做棉袄，也没骗过你吧？”老人的声音有点高。他回头时看见小女孩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老人的心软了下去，说：“孩子，你看见满天的星星了吗？那些都是离我们而去的人们，但是他们会永远存在，在一个遥远的空间里存在。你妈妈也在那里。”
   “那我们能和妈妈见一面吗？”
   “固执的孩子，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得去问巫师，她什么知道。”
   女孩睁大了眼睛，试图从遥远的苍穹看见什么。他们俩沉默了好一阵子。
   “姥爷，您也想见见您在天堂的女儿吗？”
   “那还用说？”
   “那怎么还不去见啊？如果和巫师说了，那一定会帮忙。”
   “我不能那样做，现在还不到时候，谁也不能预知自己的未来，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好好珍惜现在。”
   “那什么时候才能见见呢？难道是等您死了？不，不，应该说是去天堂之后。”
   “是的，孩子。”
   “那您为什么不现在就去天堂呢？”
   “那是因为还不到时候。”
    小吉娜又一次呆呆地望着遥远的苍穹。老人的心里不再安宁，他抽出烟袋再一次填满了烟叶，用力划着浆。
   “姥爷，去天堂真的很难吗？”
   “是的。”
   “等我能和天堂对话了，我就祈求们们将您带走。”
   “向谁祈求？”
    小女孩用食指指着天空说：“我去和您的女儿说。您要知道，她从没训斥过我。可是您偶尔会训斥我。她在的时候，几乎满足我所有的愿望，而您就不能。”
老人的手抖得很厉害，背过脸去擦了擦眼泪，说：“你告诉她，她父亲在这世界上没有任何可留恋的东西了。”
    海上起浪了，小船在大浪中颠簸着。
   “您说，我将来能不能送别人去天堂？”
   “孩子，等你当了巫师，你会的。”
   “那我第一个送您上天堂。”
   “不，不。你不能这样。”
   “为什么？您不是天天说您想我妈妈吗？”小女孩的眼睛红了。
    老人开始抽泣，肩膀一抖一抖的。小女孩惊慌失措，跑过去紧紧搂住了疼爱她的姥爷。
老人终于把小女孩安全地送到了老巫师那里。三天后人们发现老人的渔船渐渐靠了岸，唯独不见老人。大家都不知道老人去了哪里。沿海居住的人们找了好几天也没有任何消息。
人们渐渐淡忘了有这样一位老人。
    没有人知道，那天送自己的外孙女到巫师那里之后老人化作了遥远苍穹一颗闪亮的星星，去见自己的女儿了。他希望自己的外孙女尽快学会与天堂对话的本领。这样，在寒冷的冬夜，他就能赠予她来自遥远心灵的温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