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北京青年报》2008年10月28日

那天刚坐下来准备写点东西，屋顶上就响起了“哒哒哒”的脚步声。我关了WORD，打算等脚步声消失时再写我的东西。可是我一连玩了好几回连连看，那脚步声却一直没有停。本来那家杂志社催稿催得很紧，加上我最近情绪不好，吃晚饭时找到的那么一点点灵感也被这脚步声冲跑了。脚步声还是没有停，“哒哒哒”。烦闷中我能感觉到这是楼上那一对夫妇的孩子在跑。

　　周日曾看见一对夫妇正在往楼上搬家具。说是家具，其实也没什么东西，是一个掉了漆的衣柜和一些现在的孩子早已置之不理的玩具。俩人很高兴的样子，嘴里说着我难以听懂的方言。现在我听到了他们孩子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一步步都扎在我心上，让我的心不再安静如水。而我，此时不需要任何涟漪，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把杂志社的约稿写出来，圆满交差。那一晚，我在脚步声中烦闷了，打开的WORD还是空白如初，字数统计0字节。

　　我在入睡前叹了口气，希望第二天这样的脚步声不再烦我。可第二天我刚坐在电脑前那烦人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明天就是杂志给我的最后期限了。我忍无可忍，拿了外套就往楼上走。给我开门的是约摸35岁的男子，看到我先是笑了一下，看着我严肃的脸后就再也笑不起来了。

　　我想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可说出话来嗓门还是大得吓人。

　　我说，我是个写字的，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你们能不能不让孩子跑来跑去，或者，能不能给孩子买一双软底的拖鞋？

　　那男子抱歉地笑，大哥，实在对不起，孩子小，不懂事，我们刚搬来，也不知道您是做啥的。以后孩子不会影响您写作的。

　　这时他的妻子也出来了，一个劲儿地向我道歉，她说，大哥，明天我就给我儿子买双软底拖鞋。

　　我什么也没说，顺梯下了楼。到家门口才听见楼上那对夫妻的家门有气无力地关上了。

　　第二天楼上的脚步声就小了，我也能安心写作了，也把这件事淡忘了。

　　那天下楼去买菜又碰见楼上那个男子，他笑呵呵地说，作家，我可看到你的文章了，在昨天的报纸上。

　　其实不是昨天的。本市的一家报纸发了我一个散文专版，还配发了一张照片。我想，他说的一定是那一次。

　　等买完菜我才发现没带零钱。这时那男子赶紧跑了过来，给我付了买菜的钱。

　　我说，上楼后我还你。

　　他连忙摇头，说，不用了，才两块八而已。然后憨憨地笑，像一个大孩子。

　　菜市场离小区还比较远，路上我和他聊了聊。他说他叫郭石头。从安徽来这里打工的。本来日子还能勉强度过，可上个月妻子来电话说，孩子总不吃饭，还说浑身不舒服。去医院检查才知道孩子患了白血病。他还说，看着都市中耸立的楼房孩子就想住楼房。夫妻俩就省吃俭用租了我楼上的房子。郭石头说，十楼可真高，孩子可喜欢了，总在家里跑来跑去，也打扰您写作了。我勉强挤出个笑容，摇了摇头，意思是，没关系。郭石头不说话了。我也不想说什么了，我怕我的话会变成针，不小心就会将这个善良的人刺出血。好在很快我就到了家门口。我们就这样在沉默中进了各自的家门。

　　这事过去了好长时间，我也没还给郭石头我买菜时垫的两块八。有一天我正在家看电视，听见有人在急促地敲门，声音和节奏都吓人。我急忙去开门，原来是郭石头。他的第一句话是，作家，能借给我1000块吗？孩子住院了。我手头没那么多钱了。我把家里所有的现金都给了他。我知道对于城里的医院来说，1000元只是九牛一毛。他拿着钱连个谢谢也没说就噔噔噔跑下了楼。

   那天下班回来看见郭石头和他的妻子正在往楼下搬东西。还是那个掉了漆的衣柜。他的妻子左手还拎着那些过时的玩具，右手拎着个洁白的棉拖鞋，小巧玲珑，很干净。看见我，郭石头就站在楼梯上不走了，一会儿他的眼角湿润了，说，作家，孩子走了。我们也不住这儿了。那1000元我下个月还给你。站在一旁的妻子也哭了起来。

　　面对他们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用力地摇头，意思是，钱的事不要紧。

　　后来我再没看见过郭石头和他的妻子，或许他们已经离开了这个曾经让他们伤心的城市。

　　昨天下班时我接了个单子，以为是稿费，一看才知道是1000元，是郭石头汇来的，地址是河北省平泉县。原来他的脚步一直没有停，一直在走，一个个城市，不过是他们小小的驿站，或许也并不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