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经典美文》2008年8期

小时候我身体特别弱，三天两头去一趟医院，这可急坏了父母。有一天我从邻居家回来时看见父亲从山上背回来一棵树苗载在园子里。父亲说，只要每天早上拍一拍那棵树，在若干年后就能一掌打折林子里的任何一棵树。那是我特崇拜电视里飞檐走壁的英雄，便日日对着那棵树练功，几乎没有间断。

后来我去市里上高中，渐渐忘记了这件事。高三那年暑假回去，儿时的树已经长成碗那么粗，在它面前我显得如此弱不禁风，当然，逝去的还有我儿时的梦想。

偶读刘亮程先生的《树会记住很多事》，忽然被那种文字感动。当我们在世间的一隅奔波时一些事情总会与永恒擦肩而过。在变幻莫测的游戏规则面前我们牢牢记住的往往是我们自己，他人的事总有一天会被遗失在无名的角落。

记得那一年我大四，经过毕业前的兵荒马乱我们疲惫了，驻足了。那晚宿舍里的六个人聚在一起喝闷酒，不为别的，只因我们前路未卜。校电视台突然播放了一首老歌，是朴树的《白桦林》。听着那样忧伤的旋律，想着我们的未来，几个大男人竟然抱头痛哭。原来当我们的真善美被我们自己忘记的时候那片白桦林还记得一对年轻人纯纯的爱恋，虽然此时他们中一个已消失在战火中，另一个也已满头华发。

一直认为读懂树之记忆的诗人是台湾的纪弦先生。他的《你的名字》写的安静至极，但只要爱过，无不为他的执着打动，他要把爱人的名字刻在树上，日夜守候着那棵树和他爱人的名字渐渐成长。如此宽容的爱，无不让人动容，而树，是那首诗歌里永恒的笔记本。当千万人许下的海誓山盟在沧海变桑田的漫长一瞬化为乌有时树依然在。也许树亦不在，树的记忆却一定在。

就算已站成一排排，树是孤独的，因为它从不会像一棵草那样随风摇曳，甚至改变生长的方向。树又是富裕的，因为在默默无闻的外表下必然藏着一个火热的心，藏着许多他人的耳语、呢喃抑或撕心裂肺的哭，定格时光的笑。纵然树的心里有太多的悲欢离合，但我们看到的是，一棵树，当它倒下去时依然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