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我最自恋
(2015-04-22 13:4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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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博尔赫斯《小径分岔的花园》
对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以下简称《花园》)这篇小说,谈论的人已经很多了。本人眼界有限,所见仅限于互联网上的中文评论或译成中文的外国评论。
许多评论者津津乐道,《花园》表现了博尔赫斯对时间问题的哲学思考,我不以为然。如果博尔赫斯真对时间问题感兴趣,或者说那是一个内涵深邃的课题,他会转行成为一个科学家或哲学家,但他的“哲学思考”却止步于《花园》。显然,博尔赫斯是一个伟大的小说家,他不会傻到去做一个混迹于哲学家中的鼠辈。
评论者也没有走得更远。那种貌似深刻的评论正是博尔赫斯所反感的:
“我们文学的贫乏状况缺乏吸引力,这就产生了一种对风格的迷信,一种仅注意局部的不认真的阅读方式。这种迷信的人认为,风格不是指作品是否有效,而是作家表现的技巧。就是说,他们不注意整体结构的有效性,而是注意各部分的布局。他们把激情隶属于伦理观,更是隶属于不容讨论的标签。这种束缚已广泛流传,使得本来意义上的读者没有了,而都成了潜在的评论家了。”
作为一个小说家,博尔赫斯的伟大正在于“整体结构的有效性”,在于构思的精巧和完整性。
如果作者旨在表达对时间的见解,《花园》便是一个载体,而作为载体,那么多的铺垫对于说明时间哲学是必要的吗? 必须考虑到,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专业作家,他不会容忍自己的作品有一处败笔或废笔。
请注意小说中几处对称性的伏笔:
1、我方:余聪,一个效命于德国的中国人;
敌方:马登,一个听命于英国的爱尔兰人。
这种看似捎带的身份介绍一语捅破了战争的荒谬:为谁而战?
2、我方:一个瞧不起中国人的德国上司(我方的仇敌);
敌方:一个热爱东方文化的汉学博士,一个唯一破译了我的祖先崔朋的迷宫的人(敌方的友人)。
我中有敌,敌中有我——如何抉择?
3、摧毁了一支敌军,帮助了一个野蛮的国家
杀害了一个崇高的人
死亡应该属于谁?
4、糟糕的胜利——个人之小胜,
巨大的失败——毁灭了可让种族光耀于世的崔朋的花园。
理性的价值倒错。
如果对称只有一处,可以视为偶然,而遍布全文的四处以上的对称只能说是刻意为之。因此我们必须追问:用意何在?能用时间迷宫来解释或者用以说明时间迷宫吗?评论者们忽略了或回避了这个问题,在他们眼里,可以过瘾的就只有崔朋的花园和艾伯特的解说,即所谓时间迷宫。这部分内容仅占全文三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的篇幅,但确实不仅是本文,也是所有小说中最独特最玄妙之处。也正因为如此,它才成了障眼法。
作为一个杀人案,我们首先要问,余聪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余聪自述:“我这样做不是为了德国,不是的。我才不关心一个使我堕落成为间谍的野蛮的国家呢。此外,我认识一个英国人——一个谦逊的人——对我来说,他并不比歌德差。我跟他谈话不超过一小时,但是在那一小时内他就是歌德……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觉得我的上司瞧不起我这个种族的人——瞧不起在我身上汇集的无数先辈。我要向他证明,一个黄种人能够拯救他的军队。”
简言之,余聪的作案动机是在他的上司面前维护种族荣誉。这里特别提到“我身上汇集的无数先辈”,而建造“时间迷宫”的崔朋,正是他最杰出的先辈之一。
最后,余聪杀掉艾伯特,送出了情报,成功地向他的上司证明了“一个黄种人能够拯救他的军队。”然而,事成之后,余聪说:“我取得了胜利,但是很糟糕。” “他不知道(谁都不可能知道)我无限的悔恨和厌烦。”
为什么胜利很糟糕?为什么会有无限的悔恨和厌烦?因为余聪的作案动机是维护种族荣誉,而对于种族荣誉而言,先辈崔朋的“时间迷宫”更能证明黄种人的智慧。然而,“时间迷宫”的唯一破译者和传播者却被余聪杀掉了,这就等于彻底埋葬了崔朋的花园,毁掉了黄种人的荣誉。这个结果和他作案的初衷直接相悖,可以说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我们不妨设想,如果余聪没有想出那个机智的主意,余聪仍会死去,战局会朝着对英军有利的方向发展,艾伯特对崔朋花园的研究将继续,黄种人的智慧将照耀世界……当然,还有一件不幸的事,这篇小说将不复存在。当然,那个只用了一次的道具——崔朋的花园还可能存在……
当然,按照这个角度,我们必须解释清楚,崔朋的花园在小说中的作用。
其一,塑造一个黄种人的形象,一个比余聪的机智更智慧的黄种人的形象,使余聪的行为变得愚蠢。这里体现了博尔赫斯的高明:“您的祖先和牛顿、叔本华不同……”一句话就把崔朋摆在了和西方精神泰斗平起平坐的地位上。
其二,塑造艾伯特友善、博学、可敬的的形象。“他的脸庞无疑是一张老人的脸,但有某种坚定不移的、甚至是不朽的神情。”这是一个近乎神性的形象,他是战争的无辜的受害者,使余聪胜利成为悲剧,使战争让人厌恶。
可见,崔朋的花园对于余聪的“无限的悔恨和厌烦”是必要的,而“无限的悔恨和厌烦”对于时间哲学是不必要的。
至于崔朋的花园本身,除了作为道具,那些似是而非的言论毫无用处。博尔赫斯拿捏得很准,他的“哲学思想”刚好适合那种乐于在小说里找哲理的人,他把花园扔在那里,象扔掉一个燃放过的烟花的空壳,让孩子们玩去。
最后,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文,我们不妨用博尔赫斯的方法来解读博尔赫斯:“设一个谜底是‘棋’的谜语时,谜面唯一不准用的字是什么?”
既然“时间”已经出现在文本中,“时间”就不应该是《花园》的迷底。
迷底是什么呢?如同《死亡与罗盘》和《釜底游鱼》一样:聪明反被聪明误。不错,这是博尔赫斯反复使用的主题。如此说来,《花园》还有什么独特的价值呢?有,如同人生,生命的本质都一样,每个人各有各的精彩。智慧总有办法为自己设置各种各样的陷阱。棋的魅力不在于棋子,而在于变化无穷的棋局。
时间迷宫是一粒耀眼的金沙,《花园》是一座深邃的富矿。捡金沙者,丢了博尔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