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去吧，摩西

张现君极其清醒地听着妻子的数落，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惜他顿时变成一个指挥若定的政治家。她先让小祁给父亲喊了路，接着就领着他去磕头请来大老执，让他为张现君操办后事。

大老执问惜他准备办多大的场面。

惜他说：“我现在有四万块钱，你就尽这些钱砸吧！”

事后，当张小祁回忆父亲的丧事时，只记得一天到晚见人就要磕头，听见有人哭就要陪着哭。起先，他是真想哭，为了渴望尊严结果丧失了全部尊严、赔了一生的父亲，也为了自己的言不由衷和身不由己。后来，哭哑了嗓子，跪肿了膝盖，什么也不想干了。可是，大老执威严地对他下达着命令，要他有孝子的样子。最后那两天，张小祁基本上处于痴呆状态，只能浑浑噩噩地执行着大老执的喝令。

那几天，院墙上挂满了黑色的幛布，幛布上贴着白纸黑字的挽词；里里外外都是戴孝帽、穿孝衣的亲朋；门前的白幡下，两班吹鼓手比赛吹奏流行歌曲；从早到晚，宴席轮番。铁炮声、唢呐声、哭声、寒喧声混合着烟味儿酒味儿火药味儿，弥漫了大半个村子。张现成哭丧着脸，不时地甩手叹气；香香早已没有了悲哀，脸上挂着无上的满足；惜他镇静自若，十分得体地迎来送往，把整个场面管理得有条不紊。

出殡那天，张小祁已经累得不能走路，也哭不出声音。大老执命人架着披麻带孝的他，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向墓地走去……

熬完父亲的葬礼，张小祁大病一场。回到单身宿舍，躺在父亲躺过的床上，听着窗外干冷的风声，用理智捂着心灵的伤口，反思父母的人生选择。思来想去，表面上，似乎应该怪罪他们。其实，以他们的阅历和见识，是没有能力把握人生道路的。他们的悲剧，在数量上可能不多，但有其典型性。如果让历史尘封，他张小祁就对不起历史。反思父母的婚姻悲剧，只有他来承担了。如果让这笔血泪沉潜心底，张小祁的灵魂一刻都不会得到安宁。

张小祁的学养、境界能够反思和表现这幕悲剧的底蕴吗？母亲的三十年专制，培养了张小祁的思维定势，他知道，自己的心理状态和知识结构，不足以成就这项精神工程。

怎样提升自己呢？考研？到大学里深造？

“考研”两个字，像一团火花，照亮了张小祁暗淡的心灵，也照亮了他未来的人生道路。

一年之后，张小祁考取了厦门大学中文系的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