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喧哗与骚动

张小祁把 张现君送回家。

面对一个滴水都不能再进的垂死病人，惜他丝毫没有施舍一点宽容，她当着儿女和乡亲的面，历数丈夫的一件件“劣迹”——

“……我大月子里头，舌头上长了疮，两个孩子舌头也长疮，他假积极，去炼他娘的钢铁。回来的时候，带来二斤屄红糖。我舌头长疮不能吃糖，他非把我的那点面烙糖饼子不行。烙了我不能吃，都塞到他娘的肚里去了！”

“……孩子不懂事的时候，骂了贾会兰一句小浪货，他按在地瓜沟里就打。那么小的孩子，能撑他打吗？我不让他打，你猜他说什么？‘行，以后，他上天日龙去我也不管了！’”

“……那年，自留地里种的地瓜，长得有枕头那么大个。我眼睁睁地看着天阴了，对他说等到天晴了再切。他看人家切，手痒痒，非要切。还说，‘天塌砸众家。’结果呢，还没切完，就下起了连阴雨，一亩多地的瓜干子，全烂了。”

“……哼，他的事儿，我三天三夜都说不完。顶叫我伤心的，是那年来了个算命的，算着我只能活到六十岁，他能活八十岁。我核计着，到我六十岁的时候，日子刚要过出头，我就死了，难过得哭。他不光没安慰我，还哈哈大笑，笑得那个甜哟。这回，老天照正！你也没活到八十岁啊！”

张现君已经无力争吵，只怒视着惜他，时而向儿女做出冤屈状。张小祁知道，父亲想让他制止母亲，别对他进行临终摧残。可是他不敢，张小祁从来都不敢冒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