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不是岸》之37寓言
(2010-10-18 08:1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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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三十七
张小祁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家报告母亲。
惜他听到这一消息,问儿子:“那研究生,能算是进士吗?”
小祁说:“这不能类比,如果把硕士学位说成进士,也不是不行。”
惜他赶忙把手洗干净,点上一炉香,跪下,额头贴地,咕咕哝哝地祷告了半天,命令儿子:“赶快给我的神磕头,这是我服侍了几十年的保家仙保佑你中的进士。”
张小祁赶紧跪下磕了头,尽量不露出做作的样子。
惜他问:“你什么时候去厦门?”
“要过了暑假。” 小祁说:“九月五号开学,我一、二号动身吧!”
惜他说:“那就别去上班了,咱不要那几个工资了。我领着你,走走亲戚吧!我要让俺舅家的人看看,我那年到他门前想讨口饭吃,让俺舅拒得一头疙瘩,今天,我却有了个进士儿子!”
惜他领着张小祁去走这亲戚时,本来该走大路,可她非要绕小道,走小祁上小学的时候常走的那条路。
张小祁就读的学校,离刘家庄六华里路,中间隔着老人河。一连两个春夏秋冬,小祁天天涉水去上学。
有一年冬天,靠观察星象判断时间的张现君一时失误,让小祁早动身一个时辰。
张小祁来到河过,回头看看东方的天际,地平线上还没现出鱼肚白。听着冰河里的“咔嚓”声,感到有些害怕,他壮壮胆子,脱下布鞋,卷上棉裤,走进漂着浮冰的流水之中。
凉是不必说的,可他已经习惯了。张小祁把注意力集中在刺骨的冰凉上,壮着胆子往前走。走到河中心,卷起的裤腿滑了下来,他忙着去提棉裤,夹在腋下的鞋子掉进了水里。伸手去抓鞋,另一只又掉了。这样,手忙脚乱,两只鞋子冲走了不说,棉裤也湿了半截。张小祁一溜栽跟头跑到对岸,才发现自己已经哭了。在茫茫的冬夜里,哭,也能壮胆。反正,周围无人,哭就哭吧!他一路哭着,向西走去。
走到村头,一个看菜园的老人从园屋里走出来,问张小祁从哪里来,为什么哭。小祁说他是完小的学生,刘家庄的,鞋子掉到河里给冲走了。
老人说:“你还是回家吧,回家烤干棉裤,找双鞋穿上再来上学。要不,你赤着脚,穿着结冰的棉裤上课,还不把你冻死?”
张小祁停止了哭声,赤着脚折了回去。
张小祁趟过老人河,向东一看,太阳正从地平线上升起,火红的太阳里,走来他的母亲。
惜他看见了小祁,她几乎是狂奔着,向儿子跑来。
看见迎过来的母亲,小祁又哭了。
惜他用衣袖给儿子擦去眼泪,说:“你刚走,我就做了个梦,梦见有人蹲在坟子顶上,不让你过河,你非要过,被他推到河里,是我的保家仙把你拉上来的。他对你说:‘今天甭上学了,回家吧。’我一激灵,醒了,叫你爹赶紧来河边看看,他这个懒种,就是不起,说我是说胡话。我跟他吵了顿把饭时,他还是不来,没法,我自己来了。”
惜他不让小祁自己走了,把他背回家。
回到家,惜他为小祁脱棉裤时,发现湿棉裤已经结冰,裤脚已经冻在了他的脚脖子上。
张现君赶紧点燃一抱棉柴。
惜他说:“不能烤,孩子冻成这样,你想把他的脚烤烂吗?”
惜他为小祁慢慢脱掉结冰的棉裤,舀来一盆水,为他洗了脚。然后自己脱光衣服上床,让小祁坐在另一头,把脚伸在她的小肚子上温暖……
现在,老人河上,已经架起了水泥桥。张小祁跟在母亲身后,看着桥下的流水,那年冬天的往事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娘,那年,我的棉裤结冰了,你用肚子给我暖脚……”
惜他说:“这个地方,有水鬼。我听说,有一年发大水,一家弟兄俩,下水去捞从上头漂来的东西。老大一看,水里有一根搂把粗的木头,就跳下去,当他刚骑到木头上,就发觉那根木头是水鬼变的,要把他诓下去淹死他。老大知道自己非死不行了,就对岸上的老二喊,兄弟啊,你好好孝顺咱娘吧,我要死了。水鬼一听,这个人有孝心,就一甩尾巴,把他甩到了岸上。”
张小祁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他理解外表刚烈内心脆弱的母亲用心良苦。他想告诉母亲,尽管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尽管我不能原谅你在父亲临死前仍然对他进行精神折磨,但我终生都会感激您对我的收养,感谢您对我的过分偏袒。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把您作为亲娘孝敬。
在张小祁正想试探着说出这番话时,又怕不妥,就说:“娘,我也有老大那样的孝心。”
惜他说:“我生孩子,养孩子,不光图得济,也想落个名望。当初,我是不想改嫁的。你姥姥说,我有个进士儿的命。为了这个,我才嫁给你爹的。你一生下来,我就知道你有出息。”
张小祁呆呆地看着母亲。
惜他问:“你爹临死之前,跟你说生你时候的事了吗?”
张小祁稳往表情,说:“没有。”
“生你那天早晨,咱家的屋顶上,飘来一朵红云彩。一见那朵云彩,我就知道你要出生了,这朵红云彩,告诉我要生个大命的儿子。”惜他说:“没想到,一胎生了两个,你后头,跟着一个贱妮子。”
张小祁听着母亲的虚构,心口霍霍地疼。
他能理解母亲,理解她被命运扭曲的灵魂。就在这一刻,张小祁告诫自己,既然母亲要扮演生母的角色,我就不再说破这个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