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不是岸》之23大森林
(2010-10-17 19:2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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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二十三
在张小祁的记忆中,母亲非常疼他。惜他在给小祁和大丫喂奶时,总是让小祁先吃。好衣服,当然是先给小祁穿,穿旧了再给大丫。邻居常常当着惜他的面说她“黑心”,惜他总是一笑置之,甚至说:“这个死妮子是贱种,疼大了也不会有出息。”到了上学的年龄,无论老师怎么动员,惜他就是不让女儿上学,只送小祁进了学校。
闹武斗的那两年,小祁辍学,地里的农活干不了,就和大丫跟着惜他割草、放羊,或者到自留地里干些轻快活。惜他割草时,总忘不了顺手牵羊,偷一些公家的玉米、地瓜之类,既为添补口粮,也是一种开心。在偷东西的时候,惜他禁止小祁伸手。她说:“男孩子学会了偷东西,长大了没出息。”
对于惜他偷庄嫁,在整个刘家庄,几乎是人所共知。由于怯她骂人不留情面,谁也不敢当面指责她。
有一天,小祁和惜他每人背着一畚箕子青草回村,跟在后头的大丫,牵着奶山羊。
走到村头,二老太太跟惜他开玩笑说:“大侄女,今天又偷了什么?”
二老太太虽然是惜他最近的娘家人,可惜他一直恨她。在她的潜意识里,如果没有这个既胆小怕事又偏执的老婆子从中搅和,她的人生道路或许不至于这样糟糕。现在,二老太太跟她开了一句玩笑,一下子激起埋在惜他心底的怒火。
惜他“呼嗵”一下扔掉畚箕子,叫住两个孩子,令小祁把畚箕子放下。她高声说:“在场的姊妹娘们儿都听见了,俺二婶子问我,今天又偷了什么?捉奸捉双,拿贼拿赃。我今天把两畚箕子青草掏出来,让众人看看,我到底偷了没有?要是偷了,我就把这只奶羊输给二婶子。要是没偷,二婶子,你说怎么办?”
站在一旁的贾会兰,去年秋天挨了惜他一顿伤筋动骨的辱骂,正想找岔口报复。她凑过来,说:“别说大话啦!”
惜他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说大话呢?”
贾会兰说:“你是欺负人家成份不好,不敢跟你叫板。”
惜他说:“你的成份好,指望卖屄过日子,敢跟我叫板啊!我再说一遍,这两个草畚箕子里,要是有一块公家的地瓜,一穗公家的玉米,我就把这只羊输给你。”
贾会兰说:“我哪能分清你是偷了公家的,还是你自留地里的?”
惜他背起畚箕子:“我没工夫跟你这个娼根磨牙!”
贾会兰却较起了劲。她拉住惜他已经背上肩的畚箕子,说:“不能走,你非掏出来让我看看不行。”
惜他问:“要是没有东西怎么办?”
贾会兰说:“你先说,要是有东西怎么办?”
惜他说:“如果有,我就把这只羊输给你。要是没有呢?”
贾会兰说:“那就把俺家的草驴输给你。”
也真是巧极了,这次割草,母惜他什么也没偷。贾会兰的话音刚落,惜他就把畚箕子重新放下,开始朝外掏草。
惜他一边吆喝“都来看啊”,一边怒冲冲地朝外掏,掏一把撒一把,一直把两个畚箕子掏空,厉声问:“贾会兰,你说怎么办?”
贾会兰的脸拉长了,她尷尬地笑着,说:“你把俺的草驴牵走吧,还怀着骡子呢!”
惜他说:“我也不要你闺女怀的骡子,从今以后,不要因为你男人是贼种,把别人也当贼种看就行了。”说完,也没把草拾起来,就叫着两个孩子,骂骂咧咧地回家了。
第二天,惜他家的奶山羊被人偷走了。
张现君对小祁说:“你到外头去骂,对着张现登的门口使劲骂。”
惜他制止了,她说:“不能骂!贼不打三年自招。过几天,自会有人对我说谁偷了咱的羊。”
张现君说:“不用谁出来自招。咱的羊,一定让贾会兰偷去了。”
惜他说:“你怎么能知道不是俺二婶子偷的呢?”
过了三、四天,小祁跟母亲下地回来,在村头碰见贾会兰。她问:“小祁娘,你的大奶羊呢?”
惜他说:“我把它拴在西河边吃草了,等它吃饱了,下午再去牵回来。”
贾会兰吃惊地问:“怎么会呢?你有两只羊?”
惜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转过话题:“大嫂子,你猜我今天又偷了什么?”问完,拉着小祁回家了。
晚上,惜他对张现君说:“偷羊的贼种自招了。”
张现君说:“我就估计是这家人干的。你当着那么多人,弄得她下不了台,她不偷你的羊解解气吗?”
惜他说:“我也估计是这两口子干的。可我又怕赖亏了人,便宜了真正的贼种。这回亏不了啦!没偷羊的人,不会在意咱的羊没有了。今晚上,你把张现登的猪给他毒死。”惜他边说边拿出塞了农药的地瓜。
第二天天刚亮,贾会兰站在惜他门口,扯着嗓门大骂:“哪个不要儿子的坏种,毒死了俺的猪!”
惜他操起铁叉迎上去,喝道:“我听你再骂一声,再骂一声我叫你淌肠子!跟你明说吧,你的猪是我毒死的。我为什么弄死你的猪,你应该明白!”
就在惜他和贾会兰对峙的时候,张现登从驴棚里哭着跑出来:“我的驴落歪了——产了一个死骡驹子!”
贾会兰听说草驴流了产,心疼得一腚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地面,大哭起来。
东邻西舍听到哭声,纷纷跑出来看热闹,站满了半截巷子。
惜他把铁叉猛得插在地上,一手拤腰,一手拄着叉子杆,说:“我的羊,叫这家贼种给偷去了,是贾会兰这个小破鞋昨天中午自招的。她偷了我的羊,我毒死了她的猪,一牙还一牙!她的驴是怎么落歪的,我不知道。”说完,拔下铁叉,大踏步走回家。
张现君早起拾粪还没回来。惜他一边烧饭一边对小祁说:“八成是你爹这个王八孙子给捣下来的。毒死贼种家的猪就够了,不该再丧那个良心。”
正说着,张现君背着一筐牛粪进了家。
惜他厉声问:“你这不知深浅的王八孙子,把张现登的骡子给捣掉了吗?”
张现君一愣,放下粪筐,沉思了一下,看看惜他的表情,轻声说:“我只把地瓜扔进了他的猪圈,没碰他的驴。”
惜他扔下正烧火的锅灶,一遛小跑冲了出去,放大嗓门喊道:“东邻西舍都听清了,贼种偷了我的羊,我毒死了贼种的猪,扯平了。他家的骡子,不是俺弄掉的,有人骂,我不心惊!”
贾会兰得到惜他的允许,一手端着木板,一手举着菜刀,骂着上了街。她骂一句,菜刀在木板上剁一下:“谁弄落歪了我的驴,叫他妻子落歪,叫他闺女落歪……”
一家人在咒骂声中吃完了早饭,张现君让小祁跟他到老人河边的高粱地里打秫叶子。
惜他说:“还是跟我去割草吧。”
张现君说:“羊被贼种偷去了,割草还有什么用?”
惜他说:“没有羊了,割草换工分。”
说着说着,惜他说肚子疼,不能去了,支使小祁领着大丫去割草。
中午回来,小祁见母亲正坐在地上,指着张现君痛骂。
张现君低着头,呆呆地站在惜他面前,一任冰雹般的骂声劈头砸下。小祁悄悄走过去,见惜他身边的铺草上,沾满了血迹。
小祁明白了一切,赶忙退出屋。在院子里,听到惜他骂道:“你这个懈种,敢做不敢当,人家打亏骂不亏。咒得这个孩子早产,哼,这个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当绝户头吧!”
小祁觉得心口一抽,赶紧回想一遍惜他骂父亲的那句话。想着想着,觉得有个带刺的谜团塞进了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