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花季之七

(2010-02-06 22:18:51)
标签:

杂谈

花季之七

表姐有十几天不来喊我和她一起割草了。

过去,每当我吃过午饭,表姐就背着她的畚箕子走进我的家门,对我微微一笑,然后,就蹲在磨刀石前磨起镰刀。我先是站在远处,看着她的身子优雅地耸动,看着那条油亮的辫子在她脊背上愉快地游走爬行。看着看着,我觉得有些眼花缭乱了,心旌摇荡了,想入非非了,面红耳赤了,就装作心地单纯的样子大大咧咧地走过去,蹲在她的身旁,像虔诚的徒弟跟师傅学艺一样看她手里的镰刀如何在磨刀石上均匀地游走,看她朝磨刀石上撩水的姿势,感受她用大姆指的指肚去蹭锋利的刀刃带给我的胆战心惊。在我因为害怕刀刃咬了她的手指肚而把心提到嗓子眼时,她扭头对我一笑,说,“好了。你的镰刀磨过了吗?”

我知道她是明知故问,却为这明知故问激动无比。我找来自己的镰刀,假惺惺地说,“我现在就磨。”

她却不动声色地从我手里接过镰刀,说,“你的手,有写字的本事,磨镰,一时半会儿恐怕还赶不上我。”说完,朝磨刀石上撩一把水,用中指和食指轻轻地刮去上面的石浆,再撩上几滴水,刮刮磨石面,直到把它洗净,才把我的镰刀按到磨石上,仔细地磨起来。

磨好镰刀,她让我舀来半瓢水,冲去她手上的石浆。因为她把两手放在盛磨刀水的陶盆上,经过她手上的水,哗哗啦啦地全部落进了盆里。

当我们背着畚箕子走出家门时,她总是用征询的语气问我,“下哪湖?”

湖是我们家乡的方言。我们那里,把地叫做湖,管村北的地叫北湖,村西的地叫西湖,离村子远的地叫远湖,离村子近的就叫近湖。因为村子里的人世世代代都是这个叫法,谁都没有想到追根求源问问为什么这样说。许多年之后,我才想起来问问为什么。一个研究民俗史的学者告诉我,把地说成湖,是受微山湖渔民方言的影响。另一位研究方言的学者说,湖是田的古音。对后一种解释,令我激动了一番,可是,我一直没有在文献中查到支持这一说法的证据。

当表姐问我“下哪湖”的时候,我似乎看见了东湖黑土地上白茫茫的荻草,还有一个接一个的水泡子。水泡子周围,草绿得耀眼,草丛里,青蛙在“咯咯”地谈古论今。若有粗心大意的蚂蚱从旁边经过,敏捷的青蛙会纵身一跳,咬住它,一抿嘴吞下去。如果我们光顾水边的草丛,青蛙们会极不友好地跳入水中,不失时机地回敬我们一股蛙尿。远湖的水泡子里,有成群的野鸭,它们悠闲地划水,见到生人也不害怕,你就是扔一块土坷垃打过去,它们也不飞走。南湖有两片树林子,一片是柏树林,林子里,一对对杜鹃和斑鸠在树丛中飞来飞去,机警地注视着搭在树枝上的窝。柏树下,长着厚厚的野苜蓿和燕麦草。这些草虽然是黄牛喜欢吃的美味儿,却因为叶子上落满鸟粪让我们敬而远之。在柏树林的东边,有一片杂树林,林子里的树木错落无序,高大的合欢树下,长着一丛丛的棠梨和野山楂,棠梨和山楂下面,又长着酸枣树和蔓京子,它们的身子下面,是土三七和野韭菜。林子的中间,立着几棵挺拔的青杨,杨树上垒满了喜鹊窝。杨树周围是柿子和石榴,香椿和臭椿,甜榆和苦楝,家槐和洋槐,树上爬满野葡萄、何首乌和忍冬藤,下面,长满各种禾本的和阔叶的青草。刺猬和旱龟进进出出,蚂蚱、蟋蟀和各种甲虫在草丛里悠然漫步,发出各种气味和声音,大蚂蚁和小蚂蚁忙忙碌碌,沿着树皮爬上爬下。因为这个杂树林子枝繁叶茂,遮天蔽日,你能在大白天看到荧火虫身上的亮光。有一次,我和表姐去追一只荧火虫,无意间撞上一对在草丛上打滚的男女,把表姐羞得一连几天见了我都脸红,而且再也不到这个杂树林里割草。北湖有好几条渍泥河,河里长满各种水草,鱼虾也多,只是,河床里淤泥太深,据说能陷到人的腰窝,甚至能没到人的脖子,很少有人敢下去捞鱼摸虾。河道连着几片长满芦苇和蒲草的沼泽地,使这一带充满神秘。每年春天,都有成群的白鹭和丹顶鹤来安家落户,偶尔也有白天鹅光顾。我喜欢丹顶鹤在水里迈着四方步的优雅,喜欢天鹅飞翔的姿势,但不怎么喜欢白鹭,它们无论是飞翔还是在水中觅食,都是鬼鬼祟祟的样子,没有大家风范。在那条名叫温凉河的岸边,有一棵青檀树,它的树荫有一亩地那么大。这棵树像是一位慈祥的老人,收容了上百窝鸟儿。你站在树下,百鸟朝凤的天籁能让你恨不得变成一只鸟。这里,是让人激动的地方,畅想的地方,做梦的地方,却不是割草的地方。西湖的大地平阔广远,全是金黄色的沙壤土,既长庄稼也长野草。可是,因为我上学时要穿越西湖的大片土地,对这里感到腻味了,如果不是表姐执意要去,我是不会选择去西湖割草的。善解人意的表姐知道我干什么事情都图新鲜,一般是上午自己去西湖割草,下午由着我的兴致。

割草本来是一件苦差。你要顶着烈日,蹲在地上一把一把地割,那些带刺的蒺藜、萋萋芽会扎伤你的手,坚硬的土块会把你指甲周围的肉皮一点点撕开,形成一个又一个疼得钻心的倒戗刺。有时候,一不小心,刀刃从草上滑到手上,轻了,割一条带血的口子,重了,割伤骨头也是常有的事。割满了畚箕子,斜背在肩上,那身子被压成大虾。背到生产队,十斤草才能折合一个工分。那时候,一个工分的价值是三分钱。像表姐这样的快手,一刻不停地割上半天,也就是割四十斤草,加上来回走路,半天时间才能挣一毛二分钱。当时的尼龙丝袜子是三块多钱一双,这意味着,一个花季少女,二十几天的辛勤劳作,才能挣来一双尼龙袜子的钱。可是,表姐却无怨无悔,只要田野里有绿色,她总是背着畚箕子一天两趟下湖。因为有表姐作伴,我也不再把割草当成苦役。

现在,表姐不再喊我和她一起割草了,也不到我家里来磨镰刀了。我知道,她家里没有磨刀石,这些天,她到哪里去磨镰刀呢?

这一天,我吃过午饭,自己磨了镰刀,背着畚箕子站在门口。我知道,表姐只要下湖,必然要经过我家的门口。我想刻意设计一个无意碰面的机会,让她再带着我下湖割草。我看见表姐了,那齐耳短发,好像比前几天长了一些,她走路的样子也不像从前了。由于步子迈得大而急促,那散开的头发似乎跟不上她行走的速度,只好忽闪忽闪地追赶。我赶紧做出笑脸,讨好地迎上去。她没有接纳,继续着刚才的旁若无人和大步流星。在经过我的对面时,既没瞄我一眼,也没转转脸避开我的视线,只是把步子迈得更大了。我感到了劈头盖脸的挫败,领教了没有距离的轻蔑,耻辱感弥漫了全身。两只燕子吱吱地在我面前飞过,在阳光灿烂的地上划了两道黑影,这黑影像写在宣纸上的浓墨,固在了我的眼前。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前一篇:花季之六
后一篇:花季之八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