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季之六
(2010-02-06 22:1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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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花季之六
从河堤上冲下,越过宽阔的护堰地,我跑到水边,脱掉鞋,卷上裤子,“扑腾扑腾”地趟到对岸,一抬脸,看见了站在东河堤上的表姐。
她的齐耳短发被风吹得起起落落扬扬抑抑,我突然觉得,这样的发型才更适合表姐呢!剪去长辫子的她,才能充分体现出她的美丽呢!她慢慢地扬起手,在离自己的鬓角很近的地方,轻轻地朝我挥了挥,似乎是不想把我的视点从她的表情上引向别处。
她还是笑嘻嘻的。只是,这笑嘻嘻的表情深处,似乎埋藏着庄严肃穆的底色,像考试没考好的小学生在支耳倾听老师公布成绩。
我觉得提鞋的手机械地一抖,鞋子“呱哒”一声掉在了地上。
表姐从河堰上冲了下来。
在她迈着坚实的步子焦急地朝我跑来时,我发现她的面孔板得比她的步子还要坚实,一向弯弯的眉毛展成了平直,两个圆圆的酒窝变成了深深的括号,丰盈水润的嘴唇变得干燥了,明晃晃的夕阳竟也没能给它涂上光泽。
我朝前走了一步,没理会掉在岸上的鞋子,一只脚踏在了沙石礓上,一只脚踩在了蒺藜上。我先是觉得脚心麻了一下,紧接着是一束尖利的疼痛,从脚心直钻脑门。
表姐跑到了我的对面,没说话,甚至连气都没喘一口,紧紧地板着脸,用焦急的目光向我询问。
我的影子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身上,挡住了明晃晃的秋阳。因为我的身体比她瘦小,我的影子没能把她遮严,此时此刻,她那留着少女短发的头,像是太阳镶在云朵上的金边,朝我放射出夺目的光轮。
我和她对视了大约两分钟,她的目光开始游移,我觉得那带有重量的目光碾过我的胸口,停在了我的口袋上。
“你怎么没把口袋缝上?”表姐在说出这句半是质问半是埋怨的话语时,把手伸进了我左边的那个口袋。
她掏出了装在里面的针线包。
“钱呢?”她问。
我用手指了指右边的口袋,带着哭腔说,“在这里头。”
她急切地把右手伸了进去,旋了一下手,将纸钞和硬币一网打尽。
她把针线包装进自己的口袋,快速地把卷在一起的纸币取开,又用哆嗦着的手指划拉了几下躺在手心里的三枚硬币,问,“整钱呢?”
“都在这里了。”
“就卖了这一块多钱?”
“嗯。”
她不说话了,瞪着尖尖的两颗黑眼珠直勾勾地瞅我。
我哭了。
她不带丝毫同情地狠推了一下我的肩膀,厉声问,“你哭什么?是不是把钱掉了?”
“没掉。”
“没掉你哭什么?”
“我的脚被蒺藜扎了。”我找到了哭的理由之后,哭得更痛了。
她蹲下身子,问,“哪只脚?”
我抬起踩在蒺藜上的左脚,继续哭着。
我觉得脚心上的蒺藜被拔了下来,拔下之后,她气哼哼地说,“你的眼睛呢?干么朝蒺藜上踩!”她把我的鞋在地上磕了磕,倒掉鞋窠阆里的土沙,气哼哼地给我穿上,说,“哭什么哭,一个大男人,叫蒺藜扎一下,值得拉着长腔哭!”说完,转过身,气哼哼地登上河堤,恨恨地走去。我看着她的影子一截一截地往下沈,沉着沉着就不见了。
我抹了一把泪脸,跑上长满柳树的河堤。
她在路上小跑着,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小成了一只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