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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淑真元夜情感 |
分类: 诗词赏析 |
元宵节的约会
――朱淑真的《元夜》之三
火烛银花触目红,揭天鼓吹(一作吹鼓)闹春风。新欢入手愁忙里,旧事惊心忆梦中。
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
元夕
“火烛银花触目红,揭天鼓吹(一作吹鼓)闹春风。”写元宵节的热闹景象。
元宵节,也称上元节、灯节,这晚升起的是新年第一轮满月。元宵节的节俗体现了中国民众特有的狂欢精神,张灯结彩,灯火通明,鼓乐喧天,热闹奢华。
唐代张鷟《朝野佥载》卷三记载:“睿宗先天二年正月十五、十六夜,于京师安福门外作灯轮高二十丈,衣以锦绮,饰以金玉,燃五万盏灯,簇之如花树。宫女千数,衣罗绮,曳锦绣,耀珠翠,施香粉。一花冠,一巾披皆万钱,装束一妓女皆至三百贯。妙简长安、万年少女妇千余人,衣服、花钗、媚子亦称是,于灯轮下踏歌三日夜,欢乐之极,未始有之。”打扮一个妓女(艺人)就花费300贯,1000人就是30万贯!未免太奢侈了!要想想,娄阿鼠为15贯就害得好几个人丧命呵。
唐代实行宵禁,入夜城门上锁,只有上元节前后三日开禁,彻夜通行,皇宫中的女性在这一天也有机会出来赏灯,观看歌舞表演,于是就有一些宫女趁机跑掉。当然民间也有男女借着节庆的热闹私下约会的。辛弃疾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写的就是元宵节的际遇。
朱淑真的“火烛银花”化用了唐代诗人苏味道《正月十五夜》的诗句,那首诗写元夜的热闹很细致生动:“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新欢入手愁忙里,旧事惊心忆梦中。”有人面对这句常常浮想联翩。白居易的诗“今年已入手”。新的一年开始了,有很多要忙的事情。“新欢”一作“欣欢”。回首过去的一年,有许多回忆恍如一梦,深触内心。
“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但愿能够拥有片刻的温柔缠绵,让瞬间的美好留下永远的记忆,真希望总是这样月色朦胧。翻译成俗话就是:不奢望天长地久,只要是曾经拥有。这句只能体会,难以解释。
“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看灯这会工夫得以短暂相聚,来不及细细体味那聚的欢愉,明年即使还有灯节,可是却不知道能否再有这样的机会相聚。
《生查子》词
有一首《生查子·元夕》写的意思跟朱淑真的诗差不多: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去年元宵节的时候,火树银花,灯火通明,照如白昼。月亮刚刚升起,有情人相约黄昏以后见面。接下来怎么幽会,只字未提,但下阙的无限回味使我们感到“去年”的约会是无限美好的。
今年元宵节,还是挂在柳梢的明月,还是明耀的灯火。找不到去年相约的人,沉思前事,在美好的回忆中,在无限的怅惘中,泪洒双肩。
至于这首《生查子》的作者,有的说是欧阳修,有的说是朱淑真。我也查阅了一些资料。
欧阳修的同乡罗泌校勘的《欧阳文忠公近体乐府》收录此词,宋人曾慥所辑的《乐府雅词》也把这首词归在欧阳修的名下,而到了明代杨升庵的《词品》最早认为这首词是朱淑真所作,后人相继步其后尘。因为在杨慎以后的《断肠词》选本很多都收录了这首《生查子》,造成很大影响,至今仍有不少人认为这首词是朱淑真的代表作。
前代评述者在探讨朱淑真婚恋问题的时候往往把这首《生查子•元夕》作为她贞节与否的辩词,清•王士祯的《池北偶谈》说道:“今世所传女郎朱淑真《生查子》词,见《欧阳文忠公集》一百三十一卷,不知何以讹为朱氏之作,世遂因此词疑淑真失妇德。”其实无论这首《生查子》算在谁的名下,跟作者本人的贞洁根本没有关系。
有一天顺便问一个同学,人家想都不想就告诉我:“那首词当然是欧阳修的!”他的文献考据功底深厚,我无条件信服,从此再也不把这首词想成是朱淑真的作品了。
朱淑真的婚恋
朱淑真,自号幽栖居士,占籍浙江,南宋著名的女诗词家,著有《断肠集》。
朱淑真的《断肠诗集》最早见于明代杨士奇的《文渊阁书目》,至同代稍后高儒的《百川书志》中则载明:“《断肠诗》十卷,《后集》八卷,钱塘朱淑真撰,魏端礼辑,钱塘郑元佐为之注。”《断肠词》一卷在明洪武三年(1370年)即有抄本,毛晋汲古阁据此与《漱玉词》合刻刊行,但不知辑者是谁。
朱淑真是与李清照齐名的宋代才女,所适非偶,嫁给一个不般配的男人。朱淑真不名于当时而名于后世,而且历代研究者对其身世的考证兴趣往往甚于对她诗词作品本身艺术性的研究,或者说是为了通过研究她的诗词作品以探究她的身世与婚恋情况。
现当代学者以开放的思维方式探讨朱淑真的婚姻问题,不再一味陷入关于《生查子·元夕》一词作者的反复考辨上,一些学者根据她的断肠诗集和词集像破解特工的密电码那样猜测,但这些认定朱淑真与情人种种的学者们似乎采取的是一派港台言情小说的路数。他们普遍把整个故事的发展脉络设计如下:朱淑真在娘家就有个相好,有情人未成眷属,棒打鸳鸯各一方,于是各人分别娶嫁,朱淑真整日哭天抹泪,找机会跟旧情人勾搭上,后来她情人的老婆死了,两人更加肆无忌惮地在一处鬼混,事情败露,她丈夫不愿意带绿帽子,于是跟她分居甚至把她休回娘家,朱淑真没脸见人就投水死了。
笔者在此也不由得要为朱淑真喊出一句:呜呼!冤哉!(这是魏仲恭为她写的序言中的话)
这种推测显然存在着几个误区,第一个误区在于思想太过“先进”,非要让朱淑真以找情人的方式对抗所谓的“封建礼教”不可。他们往往认为只要为朱淑真的贞节辩护就是恪守封建礼教,如果歌颂婚外恋,那就是向封建礼教的大胆挑战。他们往往在头脑里先假设一个朱淑真已经有婚外情的前提,然后把是否承认这件事作为判定思想新旧的标准。
第二个误区是盲目认为朱淑真跟丈夫没感情,情诗当然不可能是为她丈夫而写的。如果仅仅从朱淑真的诗词里面不断读到愁苦和眼泪就认定她对丈夫毫无感情,据此认为她对丈夫有不满情绪,甚至达到厌恶乃至痛恨的程度,未免太过主观了。
第三个误区是认为感情丰富的女人必须要有恋爱,不是婚内就是婚外,既然不爱丈夫,必定得爱上别的男人。其实,爱恨情愁形诸文字也未必都确有所指,文人的哀怨很多时候并不是实实在在的关涉自身情感的哀怨。
对于一些事情,我们不能证其无,显然也不能证其有。
同样是根据朱淑真自己的诗词作品,我们完全可以推出另外一个“版本”:朱淑真嫁的丈夫并非在家庭出身及生活状况上与她不般配,而是在精神感情上与她的追求差异很大,没有共同语言。朱淑真有着与生俱来“风流”的天性,这种“风流”无疑是对浪漫生活的向往和追求,绝非行为举止的浅薄与轻浮。她身为大家闺秀,才色双绝,感情丰富,经父母做主嫁给一个家境富有的地方官吏,她的丈夫长相俊美,年轻有为,所有周围的人都认为他们是天生的一对。但表面上的般配却暗藏着内部不可调和的矛盾,丈夫理智现实的处世态度与朱淑真浪漫痴情的感性生活方式水火不容,丈夫不理解不欣赏她的才华性灵,她则苦于知音难觅,借诗酒自解,一厢情愿地期待着丈夫的“回心转意”。因为她行为乖僻有悖常理,情感外露不掩亲昵,而且诗词中每多忧愁怨恨之语,遂令她的丈夫渐生反感。而且由于他们夫妻婚后没有子女,性生活一直不和谐(诗句中有反应,亦是推测,不可较真)。朱淑真出于自尊反对丈夫纳妾,结果最终导致分居,朱淑真过着“独唱独酬还独卧”的独居生活。后来朱淑真在极度苦闷中投水自杀,彻底葬送了这桩别人眼中的“美满婚姻”,于是遭人误解,背负不贤之名,父母把她的诗词一火焚之,好事者甚至把她的经历当成“花边新闻”传播。
从诗词中寻找物质生活的印记或许能够有所发现,但对于精神生活的推测则难免产生大大小小的误差,甚至揣摩出完全相悖的结论。
有些人具有丰富的爱情的品质,却不一定经历丰富的爱情的事件。朱淑真的悲剧或许是她过分陷于自我所营造的情爱的氛围中不能自拔,而我们并没有理由为她假设一个实实在在的情人。
2007-12-27整理
2008-5-13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