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雨天

         沈东子

一个作家要想功成名就，不但要写得好，还要活得好，所谓活得好，就是不仅要命长，还要有点运气，在合适的时候亮相，太早或太晚都不合时宜。比如捷克有个作家叫赫拉巴尔，写的作品一点也不比昆德拉、哈维尔逊色，许多地方还更深刻，更接捷克的地气儿，但赫拉巴尔因反对华约入侵，作品长期被禁，后淡出文坛，直到天鹅绒革命后才恢复写作，创作生命中断了20年，如今读者多半知道昆、哈有多优秀，知道赫拉巴尔的就比较少了，可昆、哈素来对他敬畏有加，昆说过他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作家。

同样的例子也发生在西班牙语作家群，说到西班牙语诗人，我们首先会想到洛尔迦、聂鲁达，大概很少有几个人知道塞萨尔·巴列霍（César Vallejo，1892—1938）。他是个秘鲁人，有印第安人血统，在利马念的大学，早年诗作就显示出极高的文学天赋，代表作有诗集《黑色使者》和《特里尔塞》。后来移居欧洲，在贫困中度过短暂的一生。巴列霍是被迫离开祖国的，因为思想激进遭到秘鲁当局通缉，直到2007年，秘鲁司法部才承认，当年对巴列霍的指控是不公平的。他对自己的流亡选择，有很清醒的认识，曾在诗歌中预言：我将死在巴黎，在一个雨天。

不过巴列霍在巴黎也有过幸福时光，他遇到了法国女子乔琪。说起这个乔琪，也有一段故事，她是个私生女，从未见过父亲，六岁那年一战爆发，她和母亲忽然接到一封前线来信，信中承认乔琪是自己的女儿，也就是说乔琪直到六岁，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亲是谁，但父亲没在她眼前出现过，写完信就在马恩河战役中阵亡。后来乔琪随母亲来到巴黎，一次一个吉普赛人给她算命，说“一位遥远的王子正跨海而来，将出现在你身边。他的相貌并不英俊，但异常聪明，会把你当做心上人”等等。乔琪听得入迷，不禁春心荡漾。

吉普赛算命先生说的这个王子，正是巴列霍。他已经在巴黎逗留两年，因为穷困经常搬家，这年他搬到莫里哀街，正好在乔琪租住的屋子隔壁，打开窗户就可以看见少女乔琪在梳妆，那年他31岁，她刚好满17。两人很快坠入爱河，也不顾乔琪妈妈的反对，一同奔赴内战中的西班牙，先是结伴后来结婚。乔琪很信那次算的命，始终与巴列霍如影相随。巴死后，秘鲁政府曾想花钱买下他的手稿封存起来，尽管她很穷，但不为所动，始终把丈夫的诗稿留在身边。因为她，巴列霍那些动人的诗歌才得以流传后世。

得说说巴列霍与聂鲁达。据墨西哥诗人帕斯前妻埃莱娜回忆，聂鲁达与巴列霍在巴黎认识，当时巴列霍与毕加索住一起，毕加索为巴画了不少肖像，有速写，也有油画。聂鲁达一直声称他与巴列霍是患难兄弟，但暗地下对巴的诗才很嫉妒，暗讽巴是个穷小子，巴则回骂聂是势力的智利佬，这种较劲到1936年达到高潮，当时苏联政府授予聂列宁奖章，巴非常不以为然，从此兄弟阋墙，分道扬镳。1971年聂鲁达获得诺贝尔奖，而早在1938年4月15日，巴列霍就已病死，死得悄无声息，那天的巴黎有没有下雨，史书上没有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