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记

              沈东子

住了几天院，记下几件事。

●我隔壁床的病友是位年近七十的老先生，瘦瘦高高的，患的病比较严重，但他精明干练，不像个病人，住进来第二天就对小护士说，你们的账单不对，这600元是怎么算出来的？我做了二十多年会计，一眼就能看出来！小护士赶紧去找护士长，结果医院还真承认算错了，这种本事一般的病友还真没有，比如像我吧，每天的账单送来，我都懒得看，反正也看不明白。记得住院第一天，我在护士站遇到一乡下老大爷，他说同志，你帮我看看我用了多少钱？我看半天告诉他，你预交九千元，已经花费一万二，还欠医院三千元。老大爷的眼神一下变得好惊愕，我假装没看见走开了。做手术那天早上，隔壁床老先生忽然神情严肃地对陪人说，叫几个儿子务必在八点钟之前赶到，否则后果自负。这话果然起作用，儿子们全都赶来了，还有儿媳妇们。大家在床前围成一圈，等着他交代点什么，比如手术如发生意外，房子归谁存单归谁等等，不想老先生发布指令，你负责保管假牙，你负责拿护腰带，你负责抱毯子，等等，交代完毕也不坐轮椅，拖着胃管昂然走向手术室。

    ●本市医学院有个标志性专家梅教授，是留学德国的肝胆外科博士，我去医学院附院就医，就是冲着梅博士去的，不想他退休了，只有遇上很特殊的疑难病症才出马指导。一天临近下班，住院医生忽然赶来通知老先生病友，说梅博士要来给他诊断。这下不得了，整个病房轰动了，连电视台的记者也赶来凑热闹。不一会梅博士来了，个子不高，领着一大群实习医生，他举着CT片正对大家讲解呢，什么positive，negative都用上了，这时一个装模作样的女记者挤进来说，梅医生，占用您几分钟时间，医学院的同学马上就毕业了，您对他们有什么期望呢？梅博士说了十来分钟，有几句还蛮有意思的，他说千万不要相信那些要你们去农村扎根的空话，不要什么都政治化，那些要你们去农村扎根的人，他们自己为什么不去扎根？自己做不到的事，凭什么要别人做到？农村是需要医生，我就是从农村医生做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但是太艰难了，别说别人不可复制，我儿子都做不到，要想让年轻人去农村实习，就要给他们提供回来继续深造的机会，否则都是空话。我听了对他陡生好感，只是可怜的电视台又要剪辑了。

●手术前一天回家洗澡，正洗着呢，忽然接到医院电话，一位护士对我说了句什么，也不知道是她语速快还是说话含混，我只听明白了后半句，于是就问她把什么处理干净？阴毛！这次她的回答很明确。我说哦，好的。她追问你自己处理吗？我说是。手术的部位距离那里比较近，当然应该处理，这是必须的。我本来是无名人士，摘了胆成无胆人士，再把那儿一处理，又是无毛人士，一下成了三无人员。手术后第二天，我躺在病床上，进来一个戴口罩的年轻女护理员，眼睛一闪一闪的，看着蛮漂亮，不是白衣天使，至少也是天使的亲戚。她把被子掀开，又褪下我的病号裤，里面什么也没穿，秋色一览无余。怪不得，昨天医生打电话下来，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是怎么处理的？她说。我说这样不行吗，我已经很努力了？当然不行，根本不合格！我问还要处理？她说还处理个鬼，手术都做过了，消毒！病人本来就自卑，她这样一说，我更是愧疚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