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N座城市（十二）

                                                  沈东子

三十一、济南。

如果说我在去济南之前，对那座城市有什么美好想象，那实在得益于刘鹗在老残游记里的描写：家家泉水，户户垂柳。文学有什么用处？就是这种用处。济南泉眼多，据说能数出名字的就有七十二口，无名者不计其数，这当中最有名的当数趵突泉，趵突泉于济南，相当于西安大雁塔，桂林象鼻山，是城市的标志或叫城徽，去济南不看趵突，等于没去。不过话又说回来，把趵突当做城徽，是有风险的，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趵突泉不涌了，济南人如丧考妣，好在后来又开始奔突起来，大伙儿这才松了口气。离趵突泉不远处，有一口漱玉泉，那是李清照取水梳妆的地方，淡妆画毕喝茶写作，作品就叫漱玉集。为了印证刘鹗所言不虚，我曾在省政府背后的一条小巷子，掀起一块松动的青石板，下面果然有泉水流淌，旁边的住户都用泉水洗漱。这还是这几年的景象，当年千泉喷涌的盛况可想而知。济南的泉水不似南方的小井，薄薄一片水，平静得可以看见鬼影，人家是动态的，可以汇成大明湖。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这是济南人引为骄傲的句子，半城湖说的是大明湖的宽广，当然这宽广指的是几百年前的湖面。城市湖泊的命运，这几十年来是大同小异的，都是越缩越小，没被填掉已属幸运。“到了铁公祠前，朝南一望，只见对面千佛山上，梵宇僧楼，与那苍松翠柏，高下相间，红的火红，白的雪白，青的靛青，绿的碧绿，更有那一株半株的丹枫夹在里面，仿佛宋人赵千里的一幅大画，做了一架数里长的屏风。”这是老残游记里对大明湖上千佛山倒影的描述。

其实千佛山在城南，离大明湖挺远的，打车要走半个多小时。在千佛山的古董市场，我看见几张丰子恺漫画，问哪来的，对方说从南京弄来的，说得有板有眼。我当时想买下来，遭到同行的莫胡子强烈反对，他把我拉到一边说，连我都看出来是假的，你看不出？我说我知道是假的，只是想买下来蒙别人。我说这话是有原因的，桂林有人知道我家与丰家的渊源，常来纠缠索要丰先生的字画。莫胡子听我这样说，连说不好，不好，这种事做不得。虽是小事一件，也可见胡子为人之厚道。后来他看中一方巨砚，来了兴致，想买下来，被我力阻，那玩意有一张书桌那么宽，叫武松来也扛不了，他说他想租辆车押回去。人家古人押犯人，押林教头，押宋衙司，他居然想押砚台。我与他结伴出行，两人都买不成东西。

我曾经下决心去一趟曲阜，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下决心的事有时也完不成，至今未去过孔老先生的家乡。也曾经想去看大同石窟，火车都到大同车站了，但被同行者劝阻，没去成，结果机会渐行渐远。旅途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样，当时觉得还有机会再来，可世界这么大，要去的地方那么多，错过了没准还真的永远错过了。我对山东大汉的景仰，则完全来自水浒中的梁山好汉，还是来自文学，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吃饱了就唱打渔杀家：昨夜晚吃酒醉和衣而卧，稼场鸡鸣惊醒了梦里南柯……不过现实却是另一番景象，济南开北京的长途汽车，路程本来就远，车子为了多拉客东拐西弯，走了老半天还在山东境内兜圈，我和莫胡子跟司机理论，要求直开京城，不然天色晚了不方便，这本是个对大家都有利的好主意，可车上众多齐鲁壮汉不吭声，只有我们两个南方人在力争。那天说好下午七点到北京的，结果晚上十一点才到赵公口，回到住处一点多了。男人的胆识和勇气，跟所谓豪爽没关系，跟个头也没关系，中国近代史上演的好戏，往往由个头矮小的南方人唱主角。

三十二、青岛。

海边的城市因为时常遭遇海风暴雨的洗涤，通常是比较干净的，比方青岛的滨海步道就很不错，从团岛到石老人四十多公里，放眼望去“红瓦，绿树，碧海，蓝天”（康有为语），慢悠悠走可以从上午走到天黑，最适合城市孤独者散步。为什么说适合城市孤独者呢？一来饿了有吃的，不远处总有小店，二来没野兽袭击的危险，专心想你的伤心事就是了，三来不会迷路，只要沿海边走，哪怕弯弯曲曲，最终也能走到目的地，还有四呢，走到终点了，走累了，也想累了，可以坐公交车回家。城市人毕竟舒适惯了，哪怕内心再孤单，也不适宜去走塔克拉玛干，说是孤独散步，其实总有旁人在不远处，所以我说青岛的步道适合城市孤独者。我走过这段路的大概三分之一长，从团岛到鲁迅公园，路上全是雪堆和积冰，若换了阳光灿烂的秋天，感觉会更好。

说青岛的洋派得益于德国人的殖民统治，这话听起来不舒服，可也是事实，我客居的栈桥王子酒店，对面的灯塔，附近的火车站和教堂，都是德国人盖的。附近崂山的青岛啤酒，味道也未见得如何优异，但被德国人经营成了头号品牌，洋人来中国喝啤酒，都会首选喝“青岛”。相形之下后来的日本人，在青岛留下的痕迹不算明显，据说他们发现青岛码头的设备是德国货，竟然拆了运回日本本土去安装。同样都是帝国主义，日帝比德帝差劲多了，一副出门劫掠的北海道农民嘴脸。这些年来青岛做生意的韩国人忽然多了起来，机场附近有个镇子叫流亭，那里出产很好吃的酱猪蹄，韩国人聚居在那一带，好几万人呢，好多店铺只有韩语招牌，也只接待韩国人。他们为什么喜欢聚集在青岛呢？查查地图就明白了，青岛到首尔的距离，比到北京或上海还要近，坐飞机只要一个多小时，还有轮船去仁川。不过韩国人的口碑不太好，韩商欠一屁股债半夜逃走的事时有发生。

青岛盛产漂亮MM，当代影坛的许多大美人，如林青霞，盖丽丽，范冰冰，陈好，宋佳，都是青岛人。女人要想长得美丽，是需要烂漫的外在环境的，设想一个女孩子从小不给漂亮衣服穿，头发全纠结成脑后的马尾巴，额头上一根头发也不许出现，整天面带愁容，任她如何天生丽质，长大后都难成绝色美人，所以说一个地方出美女多，说明那儿民风开通，对女性性意识持宽容态度，妖娆一点，妩媚一点，都没问题，时间久了，宽容的结果就表现在女孩子的面容和身段上。中国有不少地方出美女，我认可的是重庆和青岛，这是两种不同的风格，前者吹山风长大，后者泡海水成人，外观和内心都有差别。当然别的地方也产美人，不过长沙妹子稍嫌泼辣，苏州美人略显纤弱，据说西安美人也不少，可惜在街头没见着，可能都进沿海城市的酒吧了。民国期间青岛一度是直辖市，这样的城市心气是很傲的，在坊间流传的一份未来中国重新划分的五十省份名单上，青岛、大连、桂林等都升格为省会城市，分别领衔胶东省、辽东省和岭西省，虽然只是坊间流传，但也可见这类城市身世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