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炸弹面前人人平等

                                                            沈东子

    本·拉丹与美国政府有什么冤仇，我们可以不关心，但他选择纽约作为目标加以袭击，这就犯下了道义上的错误。纽约是什么？纽约是许多年轻人梦想的集散地，时代广场、百老汇、大都会博物馆、格林威治村、布鲁克林桥，见证了多少人的浪漫与成功，几乎每一个当代美国的作家和艺术家，都在纽约留下过逗留的足印。有人喜欢纽约，有人不喜欢，但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都无法忽略这样的事实：纽约不是强权的堡垒，是自由的象征。

    假设911那天，拉丹手下的那些年轻人，袭击的是五角大楼，是设在亚特兰大、丹佛、查尔斯顿、迈阿密的美国军事基地，那么性质就大不一样了，他的基地组织会得分很多，人们嘴上不说，但心中会暗暗称奇，会把拉丹视为向强权挑战的勇士。可是他选择了纽约，选择了平民，于是失去了同情。

    911给世人的最大震撼，是瞬间的毁灭。人们以前对灾难的来临，是有心理预感的，比如流行疾病，有传染的过程，你可以戴口罩，打针吃药，又比如日本人要来杀中国人了，先在吴淞口登陆，继而杀向南京，杀向武汉，你至少还有时间逃难，逃不掉还可以躲藏深山，或者假装合作参加维持会，暗地里磨刀霍霍，只等八路军到来就反戈一击。

    911可不一样，管你什么信仰，什么主义，什么种族，什么年龄，长得漂亮不漂亮，混得体面不体面，管你乳房隆得像智商那么高，官做得如屁股那么大，一瞬间全都灰飞湮灭。炸弹面前人人平等，这是当代社会的特征，不仅911是这样，西班牙马德里爆炸，伦敦地铁爆炸，印尼巴厘岛爆炸，莫不如此。在伊拉克、阿富汗上空游弋的导弹，也一样不认人。

    自古以来人类一直认为，庞大是比弱小更好的生存方式，大个对付小个，总要占些便宜，所以总要努力把自己的国家变成帝国。罗马帝国、奥斯曼帝国、蒙古帝国、大英帝国乃至苏联帝国，我们见过很多。其实冥冥之中，总有制约的力量存在，那些眼睛只盯着小个对手的动物，往往会死于气候，或死于病菌。

    我以前常常纳闷，恐龙为什么会灭绝？书上说是因为小行星撞击了地球。可是小行星再厉害，也只能撞击到地球的一侧呀，另一侧的恐龙为什么也灭绝了呢？后来想想才稍微明白，恐龙不是被小行星直接撞死的，是撞击改变了地球的结构，导致恐龙不能适应，于是地球上最庞大的物种灭亡了。

    911也改变了这个世界的结构，改变了人类的生死观。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能保护你，宫墙、地堡、装甲车，都没用。惟一能保护你的，是你的镇定。两年前的夏天，我去过一趟纽约，专程去看过世贸大厦的遗址。遗址被围了起来，里面在施工，透过围栏的缝隙，可以看见脚手架，还有一个挂着飞机残片的十字架。外面是穿梭的路人，匆忙赶往不同的方向。要不是有人提醒，我还以为那只是一片平常的工地，不会想到那里曾经发生过何等惨烈的事件。围栏前的空地上，坐着一个孤单的白胡子老头，在吹笛子，吹一首于我陌生的曲子，不远处小公园的长凳上，有一对相爱的情侣，男的在看书，女的在晒太阳。

    美国是很庞大的，也很强大，在美国的大地上旅行，你会感觉到这一点，光是看那些如潮水般汹涌的汽车，你就得惊叹美国人的勃勃生气。911伤不了美国的元气，至少短时期内还伤不了，但是会把生命的脆弱，演示给人看，让所有人明白，所有人的生命，包括美国人的生命和阿拉伯人的生命，都同样脆弱，在炸弹制造的强大气浪面前，都是飘飞的叶子。既然911炸出了一个平等的新世界，那么有幸活下来的我们，理应活得更从容。

                                                               20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