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这根绳索

沈东子

什么叫时尚？时尚就是时下崇尚的生活方式。那么我们为什么总要崇尚些什么呢？说得婉转些，是因为我们“热爱”生活，希望通过崇尚些什么，让自己年轻的或者不再年轻的心，与时髦的社会文化贴得近些，以免被人问到“啊，你怎么这么老土？连×××都不知道啊”时，不至于出现太尴尬的表情。

为了避免遭遇这种尴尬，你得知道当今乐坛最流行的女歌星有布兰妮（小甜甜）、比约克、辣妹演唱组，还得知道其中的维多丽亚，又叫小贝太太，也就是贝克汉姆的太太；

你得知道最走红的女影星是巴里·摩尔、妮可·基德曼、安吉莉娜·朱丽、苏菲·玛索和比诺什，还得知道后面两位是法国女郎，苏菲·玛索为了引人注目，喜欢在大庭广众假装掉下肩带，露出一只乳房；

你得阅读《发条橙》、《铁皮鼓》、《风雪夜归人》，尽管这些书是如此难读；如果想掌握一些国内文化的谈资，你还得了解陈寅恪、王小波、几米漫画、《61×57》，等等。

时尚的标志就是大家同时谈论某一件事情，发表大同小异的观点，如同灵魂统一着装，约好在清晨或午后集体亮相。

若往深处说，追求时尚的心理，与对明星偶像的崇拜是很相近的，反映了人性的软弱和虚空。我们以为偶像唱爱，偶像心中就有爱，偶像唱恨，心中就有正义感，于是跟着或热泪盈眶，或怅然吁叹。

有时我们心中其实也有怀疑，但仍然抱着一丝期待，期待这世界多少会有一些光，照进自己幽暗的内心。如此想来，对时下生活方式的崇尚，更多的是弱小心灵的需要，崇尚的东西究竟有多少价值，那得看你的运气。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时尚，就比方说西方流行歌曲吧，五十年代有猫王，六十年代有约翰·列侬和甲壳虫，七十年代有卡彭特兄妹，八十年代有约翰·丹佛，九十年代有麦当娜和杰克逊，你无法确定他们当中谁唱得最好，只能说自己最钟情谁。

要是运气好，遇上那种艺术创新层出不穷的年代，你的灵魂会随着时代流行曲的节拍，在陶醉中升华。在那样的年代，艺术家灵感勃发，时尚的种类花样翻新，各种文化领域新人辈出，文化品味也达到相当高度，比方说在猫王普莱斯利的歌声风靡一时的同时，金斯伯格的长诗《嚎叫》，凯鲁亚克的小说《在路上》也陆续面世，养育了所谓“垮掉的一代”（Beat Generation），在这里“垮掉”（Beat）还有“标新立异”的意思。

一个人如果有幸生活在那样一种时代，他所迷恋的时尚会留下某种价值，自己的青春年华也会因而获得丰富的营养，老来仍有回味。

一个追寻时尚的人，如果仅仅因为认得更多新近冒出的歌星影星，就以为自己更贴近时尚，那就像看完一本刚刚印出来的杂志，就以为已经了解了天下时事一般滑稽。时尚在不断变幻，只有缺乏鉴别力的精神弱者，才会被时尚这根绳索拴住鼻孔，跟在后面走。